第1963章 南北(十五)(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4657 字 7個月前

章惇聲色俱厲,“北虜騷擾海疆,登岸劫掠,殘我子民,奪我財富,甚至斷我滄州驛路。是可忍,孰不可忍?!”</p>

都堂議廳,隻有韓岡還能保持輕鬆自如的神色,“岡之意,正與子厚兄相合。”</p>

“哦。”章惇有點吃驚,前段時間,韓岡可是否定了攻奪日本的想法,才幾天過去,怎麼就又變了。</p>

章惇從韓岡的態度上看不出是臨時變卦,還是當真早有此念,不過韓岡既然這麼說,那他就信了又如何?</p>

韓岡能從章惇的反應中看到他的疑惑,之前韓岡的確曾說過不宜擴大戰線。海軍的職責是清除海上的遼國勢力,而不是攻奪日本。但遼人大舉南下,再堅持之前的想法就太不知變通了。</p>

不論是河東和河北,麵對遼國舉國之兵,暫時還是以守禦為主,如此一來,不免有損都堂的英明神武,不過一旦從遼國手裡麵奪了一塊地皮下來,對都堂來說,就能挽回些許顏麵,要是能拿得更多,那都堂的名望也會跟著水漲船高。</p>

儘管在這過程中,靠海的福建商會能占到大便宜,但韓岡並不介意擴大福建商會的勢力範圍,隻要不侵占雍秦商會的勢力。</p>

對手從來都是皇權,韓岡堅持自己的想法,章惇也會明白這一點。</p>

“相公。”張璪提醒道,“現如今的日本,不是兩三萬人就能打得下來的。”</p>

章惇立刻道,“那就增益兵馬,我就不信遼人不出洞。”</p>

而韓岡比章惇還要積極,“夏日將至,台風亦將至。如果當真要攻倭,可不能耽擱一時半刻了。”</p>

……</p>

河東的目標是大同。</p>

折可適不知道都堂是怎麼決定的,但他從熊本話裡話外,都聽到了一絲的消息。</p>

似乎有心為朝廷開疆拓土。</p>

但如果隻靠河東一地,想達成這個任務,終歸是幻想。</p>

河北禁軍在籍人數為十八萬三千人,總計四百七十七個指揮。其中經過整編,重新登記兵籍的指揮,共六十二個。</p>

也就是說,隻有六十二個指揮是確認滿編,而剩下的四百多個指揮,兵員實數與兵籍上的數目有著相當大的差距。</p>

尚幸遼國上一次入寇河北,也不過過去十年,原本因為澶淵之盟帶來的八十年太平辰光而完全腐化的河北禁軍,已經有所恢複。</p>

河東禁軍的情況要好於河北禁軍,經曆過戰火硝煙</p>

,也接受過宰相的指揮,兵械裝備同樣不輸給河北禁軍,隻比神機營稍遜,但想要拿下河東,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兵力不足是關鍵。</p>

“熊本打算怎麼打?”坐在上首處的折可大問道。</p>

折可適道,“不管他怎麼打,不要講我折家軍往槍口上碰。”</p>

折可大道,“到外麵可不要這麼說。熊本為人忌刻,景家五子,思忠、思立皆歿於國事,但他在川中的時候,可完全沒給景思信留下任何顏麵。”</p>

新帥上任,殺一二名不聽話的驕兵悍將,不能叫常有,而是慣例了。</p>

“多謝哥哥,小弟明白。”折可適道。</p>

折可適比他實際年紀要蒼老許多,歲月和北地風霜,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黝黑的麵孔,額上的溝壑,眼角細密的魚尾紋,讓他看起來足有五十多歲。</p>

折可適靠在椅子上,就跟他的麵相一樣,缺乏精力。這些年一直都在寧夏路和河東路奔波,氣色麵相比他駐守府州的堂兄折可大要差了許多。</p>

“七哥,種代州怎麼說?”另外一個折家的成員都插話道。問了一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p>

折可適沒遮遮掩掩,“說了挺多,總之,就是聽話就好……”</p>

折可大不屑的說道,“聽話?哪裡有那麼容易!萬一被人當成雜兵用上癮了該怎麼慢?”</p>

“還是要多說一聲。認定了一件事,就該去做好。”折可適道,“不然就總比不上種家的十七、十九。”</p>

種樸在寧夏,種建中在代州,種師中則在京師。從種世衡開始算,種家的第三代已經跳出了關西一隅,雖然他們的兄弟輩中沒有在更大的。</p>

折可大道,“代州要地,如果要攻略大同,少不了種十九出馬。”</p>

折家眾人,聽著折可大的分析,突然發現好有道理,但終究還是有人反對,折家的一名長輩在角落處哼哼,“好端端的打什麼仗?不能安安穩穩的做買賣?”</p>

折可大眉頭皺了起來:“沒家裡的這幾千兵馬,誰會讓你安·安·穩·穩·的做買賣?!”</p>

一句話出口,他立刻就把人給堵回去了,那些泛起來的話還未落地就給人趕走了。</p>

折家在元佑之前,過得是比較苦的。</p>

雖然可說是藩鎮,朝廷也是以優容為主,但身處遼宋夏三國的交界處,還孤懸河外,年年烽火不息,府穀城中,每家每戶都有近親沒於陣上。</p>

進入元佑之後,折家終於等來了期待已久的太平時光。不僅僅是太平了,從陝西請來的地礦師對治下礦產的勘測,還發現麟州、府州的地下不是土,全是煤!扒掉地麵上的一層土,下麵全是黑的。</p>

而且還是上等煤,朝廷都派人來看過了,說這裡的煤種好,無煙、少灰、耐燒,是一等一的煉鐵煉鋼的材料。</p>

然後府州這裡又發現了鐵礦。</p>

現如今折家就有一座小鐵廠,年產量上百萬斤。放在現在不算什麼了,天下鋼鐵產量都是按百萬石來計了,不過放到過去,已經是第一流了。</p>

百萬斤鐵的概念,就是十萬貫的鐵錢,雖然折家不能鑄錢,不過鐵料本身就是硬通貨,足以讓他把周圍的部落收買一圈過來。用牛羊馬換鐵,換鐵器,甚至可能是甲胄。</p>

如果還是火炮沒有出現的時候,就是朝廷都可以不用理會了。</p>

不過,火炮折家現在還造不出來,沒有那麼多能造炮的工匠,而折家也不敢去招募工匠。各地世家豪族開山取礦,煉鐵冶銅,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許可,隻是都堂那邊采取了默認的態度。</p>

可一旦雲中折家這等擁有數千大軍,同時隨時都能聚起過萬兵馬的藩鎮,開始造槍造炮,折可適確信,即使是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對折家另眼相待的韓相公,也會立刻翻臉。</p>

折家還不想找死。</p>

能從開國之後,一直保持著半獨立的身份,折家自有一套順應時勢的生存哲學。</p>

這些年來,折家即使要賺錢,最多也隻是踩在紅線上,絕不越界。對朝堂裡所攀附的那株參天巨樹,折家也是有什麼吩咐就毫不拖延的照辦,絕不會推諉拖延。</p>

不過投效也分程度,折可大是折家中更偏向韓岡的一派:“相公叫我們做什麼?”</p>

……</p>

“什麼事?”</p>

手底下的一名士兵舉手,張吉站了起來。</p>

“都頭,俺要方便。”</p>

“那就快點過去。”張吉讓開一條路,“早去早回,免得我去找你。”</p>

士兵們在地上躺得橫七豎八,那個士兵將毛氈披在身上,踮著腳走兩步,腳底下啪嘰啪嘰作響。</p>

張吉輕輕推了他一把,“小心點。”</p>

再坐下來,身邊就有人開始講車廂的華麗了,“連茅坑都是瓷器的。”</p>

張吉搖搖頭,繼續安坐。</p>

此時他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裝衣袍的油布包得一重重,並沒有濕透。靴子也脫了,脫了鞋子,過來拖了一遍地,擦乾了,鋪上一層油布氈隔絕濕氣,換下來的濕衣服,則被拿去烤乾</p>

了。</p>

衣服在車上沒法兒洗,但這列專列在出發前,掛了一節餐車出來。餐車上能做飯,能做菜,還自帶鍋爐,熱水不缺,鍋爐外壁上也不缺熱度,一件件衣袍在鍋爐上烤乾。拿回來時還帶著溫熱。</p>

而更重要的,都堂宰執的專列上自帶淋浴房。</p>

在京師中的各個軍營裡,浴室,差一點的浴室,隻有一個或幾個石頭砌的大號浴池,要洗澡就隻能在裡麵泡著。臟的、臭的全都留在了浴池裡麵。新的浴室,則加上了淋浴裝置,有熱水能洗得乾乾淨淨。洗完後再去泡澡,更清潔,也更衛生。</p>

張吉知道自己算是撿了個便宜,其他臨時軍列,會有鍋爐房,會有餐車,但絕不會有淋浴房,而且是每節車廂都有。當然這也造成了每節車廂都有四分之一的麵積,被溷所、鍋爐房和淋浴間給占去了,此外還要加上裝煤水的空間。</p>

“高都頭的那節車廂,聽說還有這麼大的浴桶,都是白瓷燒的。”去其他車廂聯絡的親兵回來後,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範圍,看起來也是被驚到了。</p>

“相公們的車嘛。”旁邊的士兵捧哏道。</p>

白瓷的浴盆,張吉在小甜水巷見識過,不是圓筒狀,而是長形,能躺下兩個人。但那種浴盆,隻是感覺上奢侈,比不上鬆木或是石頭的浴池,能造得足夠大,讓他可以一邊一個。</p>

洗過澡,一個個乾淨爽利,舒舒服服的躺下來,他們這一回沒有攜帶火炮,卻帶著最新式的火槍,裹上布帛正好作為枕頭,天底下沒有比淋雨後洗個熱水澡,然後在窗邊聽雨聲的更加舒坦了。</p>

一路就這樣到了白馬縣,中途吃了兩頓,車子在車站前停了下來,但雨還是沒停,過不了黃河。</p>

頂著稍微小了一點的風雨,開封府路第九將的三千人馬,轉移到了附近的大營中。</p>

原來的車輛又返回京師回去接人。</p>

站在大營中,張吉發現,營地此刻已經燒了熱水,還有預備的的,各種設施完備,營房足夠安置三萬人馬,能同時容納千人洗浴的浴室就有三個,還有用棚架架起的飯堂,更多達五處。外圍還有預設的火炮陣地,城池並不大,本質上更像一座使用低矮圍牆的棱堡。</p>

張吉對此稍感納悶,抓了一人過來一問,其實就是預備守河的兵營,如果遼軍打穿河北,打到了黃河邊,就要在此駐屯大軍防備。營地自建成後就空著,但營地一直在維持。</p>

遠遠地,張吉看見一個軍官再跟正將說話,隻聽到那個軍官一個勁的再問,夠不夠,夠不夠,也不知道說什麼。直到看見午餐,每人手上足夠三個人吃的分量,張吉覺得自己知道說的什麼了。</p>

第九將就在這裡住了下來,正將副將都是急得火燒梁,但隻有等。</p>

等了兩天,雨漸漸收止,白馬縣周邊幾乎成了汪洋,港口來了消息,終於可以過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