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 陋室豈減書劍意(上)(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1469 字 7個月前

“韓家這兩年也不知遭了什麼災,惡了哪路神靈。今次兵災,一下沒了老大老二,好不容易養大的三個兒子,兩個拔了短籌,就剩個措大老幺!”</p>

“是不是前兩年祭李將軍,韓菜園那次碰跌了香爐,遭了祟?不然怎麼連丟了兩個兒子,韓三秀才也是一病小半年,差點又丟了命。韓菜園和阿李嫂前曰去了廟裡許願,就一下就好起來了!”</p>

“去,小心夜裡李將軍老大箭來射你個對穿!李將軍可是個會作祟的?!”</p>

“……俺也隻是說說罷了!”</p>

“韓三秀才得病是受了風寒又趕了緊路,關李將軍何事?現下病能好,這才是李將軍福佑。”</p>

耳中不斷被聒噪著,心中也躁得厲害,賀方沒心思繼續再讀下去。咬人耳朵背後議論人的事,無論時代和地點,都是少不了的。但自己成了他人嘴裡咀嚼的談資,賀方總覺得心中有些不舒服。</p>

賀方住了聲,輕輕合上了捧在手上的《論語》,放到了書桌上。論語一卷完全由人手抄寫而成。紙麵上的列列小楷,方正光潔,一絲不苟,近於歐體,工整得如同鉛字印刷出來一般。這是從歐體字脫胎而來的館閣體,賀方早年曾經被他的祖父逼著習字,學得也是歐陽詢,看著韓岡一筆一畫儘著心力抄寫出來的的方正小楷,隻覺得十分的親切。</p>

不過館閣體是滿清時代的說法,在賀方如今身處的這個時代則是稱作三館楷書——所謂三館,是昭文館、史館、集賢院的統稱,也稱崇文院。其地位在朝堂諸多館閣中最為尊崇,此時的宰相都是兼著三館大學士的館職——隻是不論是何等稱謂,要想進學參加舉試,寫在試卷上的字體</p>

最好是這一種,否則讓負責謄抄試卷、以防考生考官串通作弊的書吏錯認了幾個字,那可就真是欲哭無淚了。</p>

書卷中的文字雖是工整,但所用的紙頁卻甚為粗糙,書頁邊緣裁剪得也不平齊。很明顯韓岡製書的手藝並不過關。而一摞摞堆積書桌和書架上的書卷,不僅僅是賀方方才所讀那本《論語》才製作得如此粗糙,其中大約有一多半都是書寫整齊、製作粗糙的韓記出品。</p>

賀方並不懷疑這些手抄本的出處,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離家遠行,寄寓在城外的破敗廟觀中。白天入城求學,夜中則就著殘燭月光,奮筆抄寫從同窗學友處借來的珍貴書籍,無分寒暑,不知節慶。這一幕幕的辛苦筆耕的記憶仍清晰至今存留在韓岡的腦海內,而為賀方所繼承。</p>

韓岡的毅力和耐姓,賀方有點驚訝,但算不上佩服。大概跟自己高中時的努力程度差不多。都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沒有一曰輟筆。</p>

‘十年寒窗已過,可惜沒能等到金榜題名的時候。……但就算苦讀十年,能中進士的機會,也不過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比還沒擴招的大學還難考千百倍,這筆投資還真的不合算。’</p>

承平了百多年,擁有兩千餘萬戶口,賀方估計差不多應該有一億子民的大國,如今是每三年才錄取三百餘名進士,平均一年隻有一百。</p>

而且進士科取士向來是東南多,西北少。福建、兩浙的軍州,一科出十幾個進士都不稀奇,甚至一個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個進士的事也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p>

而陝西一路二十多軍州,哪一科進士加起來能超過五個,都算是大豐收。連續十幾科都沒一個進士出頭,在西北的軍州更是常見。至少在韓岡留給賀方的記憶中,好像從沒有聽說這二三十年來秦州有哪位士子得中進士。</p>

五六百萬人口的陝西路,每科進士都是個位數,平均到一年中,不到百萬分之一的比例讓人想想就感到絕望。</p>

讀書、進學、參科舉、中進士,是賀方的這具軀殼原主人十年來的唯一追求。但希望如此渺茫,投入回報如此之低,讓賀方對科舉完全沒有任何興趣。他現在心中都在轉著該怎麼利用自己擁有的知識——就像造烈酒、肥皂、玻璃之類——在這個世界攫取地位和財富的念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