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正月十五未到。
一個寒風料峭、豔陽高照的早上,雲家大院向陽的南牆跟上,擠滿了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男男女女,人們不時眼巴巴地望一望雲家那緊閉著的漆黑大門,手裏端著亦或懷裏揣著的破碗、瓦罐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格外地紮眼……
“娘!我餓……我餓……”
“快了快了!我娃乖兒,再等一下,再等等,就快了……”
村婦一手拿個泥碗,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臂彎裏的孩子,使勁往上挫了一下,乾裂的翹起白皮的嘴唇蠕動著,迷茫的眼神、無助地望著擁擠的人群發呆。
“老輩人常講:出了縣城往北巴(注:利津方言,瞧、看之意),雲澤家第一家。還是人家雲家老太爺心善哪!大災之年,施粥鄉鄰,共度難關。哎……大義之舉大義之舉啊!”
一旁,頭戴破氈帽的乾瘦老者,向身邊幾個背著包裹、像是剛剛趕過來的年輕人喃喃著,又像是自言自語,躲閃在圓鏡片後的兩隻小眼睛,流露著憂鬱的光。
雲家大院內,堂屋前麵的空地上,臨時架起的五口大灶內爐火熊熊燃燒,鍋內正滋滋地冒著白煙,人們來回奔忙著加水添柴,忙活活地煮著粥……
堂屋後靠左邊的小院裏,老大雲尚忠的母親、老夫人劉氏正領著雲河媳婦、雲安媳婦妯娌三人,仔細翻曬著家藏的戲服、道具等物件,小院裏到處晾掛的花花綠綠、滿滿當當——這麽個難得的好天氣,要是放在往年,這個時日正是全村人們張燈結彩、搭台唱戲的好日子。隻可惜,災荒年景,人們饑腸轆轆,餓得頭昏眼花、兩腿打晃,誰還有心思去乾這個。妯娌三人輕聲交談著,不住地搖頭歎息。
堂屋內,“裕慶堂”牌匾下,老太爺雲山獨自坐在幾案前的椅子上,手托著下巴,滿麵愁容、嘴角緊繃,眼睛盯著前方,正獨自一人沉思著。院外的喧囂逐漸由小變大、不斷衝擊著雲山的耳膜,他的表情也變得愈發凝重……突然,三兒子雲尚仁一個箭步從門外跳進來,幾步跑到雲山跟前,直著嗓子急急慌慌地大叫道:
“爹、爹,不好啦!剛剛我去數了一下,今天又多了近兩百人!……”
“——嗯!慌什麽?!別慌……”,話沒說完,雲山一抬頭,一眼看見一向穩重的大兒子雲尚忠,也一路小跑著來到堂屋,一臉的惶恐,瞪大了眼睛,手指著外麵急急地說:
“爹、爹!事大啦,出大事啦!爹……”,一邊大口地喘著粗氣。
“別急,別急!孩子……坐下來,慢慢說慢慢說!”雲山安慰著,一邊起身給尚忠遞過來自己的茶杯。雲尚忠喝了口水,略略平息了一下,這才一五一十細細道來。
原來,這幾年來流年不濟,天旱欠收,周邊鄉民早已是民不聊生,又加上官商勾結,借機屯糧惜售,哄抬糧價,百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新年過後,正是青黃不接最難的時候,廣大鄉民更是天天在死亡線上掙紮,哀怨聲聲。利津縣買河村鄰近二百多戶貧民在走投無路、被逼無奈的情況下,在雲尚忠的師父、大戶王荀的組織帶領下,開始“吃大戶”自救。
王荀(1863-1929),字雲亭,利津買河村人,早年開荒種地,家境殷實,平日裏為人仗義,捐資助學,濟危扶困,深受周邊群眾愛戴。另外,王荀武功高強,尤喜結交豪傑之人,在農閒時節開場收徒,傳授功夫,三鄰五村的青年人中,追隨者不乏其人。正也由此,喜好拳腳的老大雲尚忠也早拜了王荀為師父,是王荀非常器重的大徒弟。
王荀眼見鄉鄰受難,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他率先打開自家庫房,放糧賑濟。隨後,王荀又帶領大家先後吃了鄰村富戶林蘭生、王光瑞、趙福崗等家。現在,王荀正親率一夥民眾,一路風塵仆仆、馬不停蹄地向縣城方向趕來……
“不好!”
聞聽此言,雲山驚叫一聲。隨即半張了嘴巴,兩眼發直,癱坐在椅子裏,額頭瞬間冷汗直流……
過了好大一會兒,雲山這才慢慢緩過勁來,趕忙朝一旁的三兒雲尚仁擺擺手:
“去!快去!……把你二叔、三叔喊來!”
老三尚仁應了一聲,一溜煙跑了出去。
新年剛過,正月十五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