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2 / 2)

江寧溫暖,冬日也很少有雪,但這天,雪花突然從天上墜落。寒涼的冷意襲來,鉛灰色的雲團低垂著,烏簷覆雪,地上也鋪滿絨毯,白色簾幕下,天地潔白。

朔風四起,門口看熱鬨的人耐不住寒冷,逐漸散去。大雪之中隻有謝時鳶一個人一動不動,仿佛整場雪都是為他一個人而下,為了驅逐所有汙穢與齷齪。

謝時鳶的臉色在冬日下蒼白而透明。

宋忱覺得雪花長了針,把他也刺痛了。他想去抱抱謝時鳶,給他衣服和暖壺,拍拍他的背,告訴他沒事的。

但謝時鳶不要,他就要在雪白裏刺眼,引來宋鴻嘉側目,然後留下一些鮮紅的血跡,在茫茫雪地裏紮根,直到長出漂亮的梅花,才能獲得新生。

宋忱的衣袖灌滿風雪,呼呼作響,他沒有刻意躲藏。謝時鳶眉眼動了動,微微偏頭又生生止住,不去看,不去問是誰。

須臾,宋鴻嘉出來了。

門前跪著個大活人,他卻目不斜視走了過去。

謝時鳶甚至都沒有擅自叫他,宋鴻嘉出出入入好幾回,他隻當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七天。

謝時鳶在門口跪了七天,滴水未進。

他跪了多久,宋忱就陪了他多久,他比謝時鳶還要難熬。一直到看謝時鳶撐不住,宋忱腳尖才動了一下,想去求見父親。

就在這時候,書房門開了。

宋鴻嘉站在謝時鳶麵前,眼眸沉靜:“進來。”

終於,終於等來一個機會。

謝時鳶癱軟在地上,拖著幾乎要廢了的膝蓋,走進那扇為他而開的大門。

門落下,宋忱看不見裏麵的情景,卻吐出一口積壓已久的濁氣。

屋內。

宋鴻嘉盯著闊別已久的年輕人,眼底沒有什麽意外和波瀾,很稀鬆平常地問:“你想做什麽?”

謝時鳶:“求丞相責罰。”

宋鴻嘉:“我早就不是什麽丞相了,你忘了嗎?”

謝時鳶一頓,從前心裏充滿仇恨的時候,他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現在呢,他恩將仇報,導致兩家人完全對立,連個像樣的稱呼都叫不出口。

他喉嚨乾澀,改了話語:“求您責罰。”

宋鴻嘉覺得好笑:“我為什麽要責罰你?”

謝時鳶沉默良久:“我做了許多錯事。”

宋鴻嘉他坐在書桌前,不緊不慢拿了本書,一邊翻一邊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錯在哪裏嗎?”

謝時鳶垂著眼:“請您賜教。”

“錯在太自以為是。”

語落,周遭沉寂,唯有火盆裏燒著的炭不時發出絲絲的響聲。

“我宋家在沒對不起你的時候,你自以為是對我們出手,把我們逼退到江寧後,又自以為是來求責罰以得心安。甚至從頭到尾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一切都隻是你自己想要的。”

宋鴻嘉透過書本去看他:“年輕人,我不管你是幡然醒悟還是什麽,我沒有義務幫你心安理得。犯了錯要祈求原諒,不是認錯就可以,要先學會尊重。”

謝時鳶聽懂了,再次沉默。

宋鴻嘉再等他給出一個解釋,但他做不到。把他的經歷說出來,任何人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子虛烏有。

“想不出來,那就好好想。”

謝時鳶有些猶疑,不明不白的道歉,確實讓人沒有原諒他的必要。

他與宋鴻嘉僵持了片刻,咽了咽口水,才一字一句娓娓道來:“當年和宋忱大婚之前,我做過一個夢……”

謝時鳶把前世的經歷轉變成夢境,向他轉述。

說完後,謝時鳶閉著眼睛:“我害怕那些事情發生,才有後來的樁樁件件。可我如今才發現那些是假的,那隻是一個虛假的夢。我被仇恨蒙蔽了眼,我對不起宋家。”

宋鴻嘉聽罷,嗬斥道:“荒唐。”

他怒不成聲,“你幾次三番想置我於死地,到頭來告訴我這隻是因為一場夢?”

謝時鳶咬牙應下:“是。”

宋鴻嘉氣笑了,把書摔在桌上諷刺道:“倘若所夢皆真,你有這能耐,躺在床上做幾個青天白日夢,天下都統一了,還何苦上戰場拚命?”

謝時鳶苦澀一笑:“晚輩已知錯。”

氣氛凝沉似水,宋鴻嘉想心平氣和,但一看到謝時鳶,就會怒上心頭,他朝身邊的小廝吩咐:“去祠堂拿鞭子。”

……

謝時鳶被打得失去半條命,人抬出來的時候,渾身浴血,沒有幾塊好皮肉,每一道痕跡都深可見骨。

但他卻笑了,臉上混雜著血跡和淚水。隻因宋鴻嘉沒有用荊條,打他時請的是家法。

知錯了……謝時鳶知錯了……

他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