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林衡進入帳篷時,發現謝時鳶已經醒了,他雙目空洞盯著上方,眼底全是血絲,一動不動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一樣。
當時謝時鳶腦袋後麵全是血,箭上還有劇毒,即便救得及時,也可能留下後遺症。林衡大驚,疾步走到床旁:“主公,你可還好?”
謝時鳶機械地轉了轉腦袋,林衡的麵容一點點聚起來,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專心:“將士怎麽樣了?”
林衡先是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確認他腦袋清醒後,想著那日戰場上的情景,咬牙切齒:“韃族卑鄙,竟然把見仙毒草磨成粉裝在身上。軍醫說那東西要命得很,觸之頃刻就會暴斃身亡。韃族該是提前服過解藥,想置我軍於死地。”
他說罷,向謝時鳶拱手:“還好主公英明,將士撤回來及時,軍醫已儘數施下藥。隻有少數的兄弟毒入骨髓,無力回天。”
邊關作戰難免傷亡,這樣已經算最好的結果,謝時鳶默了默,照例囑咐:“記得撫慰家人。”
“是。”林衡與他商量軍情,“主公,韃族陰謀未得逞,蛇頭被斬,已經不足為懼。將士們被陰了一道,心裏正有股氣,我們要不要主動出擊?”
謝時鳶搖頭:“窮寇莫追,他們的兵力沒一時半會養不回來,不必著急。隻需囑咐我軍調養生息,我不在之時,隨時做好迎戰準備。”
戰事到了收官之時,勝負已定,謝時鳶傷正重,也無需他再出手,邊關暫時用不到他。但林衡聽罷遲疑道:“主公是有什麽打算?”
謝時鳶用手掩住自己悲愴的眼神,輕輕說了三個字:“去江寧。”
*
前線傳來謝時鳶戰死的消息。
宋忱手裏的杯子應聲落地,摔得粉碎,他慘白著臉,幾乎無力說出話來:“不可能,怎麽會,他不是在京城嗎,怎會戰死……假的。”
任邈不敢看他的臉色,怕他自欺欺人,小聲解釋:“京裏都傳遍了,說陛下早就識破了陰謀,鎮北候根本沒回去,他留在戰場上。前些日子兩軍交戰時,他受了重傷,戰死的消息是從軍營裏傳來的。”
儘管如此,宋忱還是不願意相信:“不可能。”
任邈嘆了口氣,想勸他接受現實,這時樓觀雪不急不慢從後方的藥堂出來,溫聲道:“任邈,別嚇他。”
此話何講,任邈一呆,撓了撓腦袋:“樓大哥,你也不相信嗎?”
樓觀雪解釋道:“若謝公子真的戰死,此時應該立刻就封鎖起來,怎麽可能大肆宣揚。這大概是他們故意的放出來的消息,恰恰說明謝公子無事。”
他拍了拍宋忱肩膀:“你關心則亂,被套進去了。”
任邈皺巴眉頭,許久才回:“有道理哎,竟然連我也被騙了。”
他不好意思,想為自己的魯莽言論和宋忱道歉,轉頭卻發現對方還沒緩過來,抿唇半垂著眼睛,似乎有淚光。
任邈有些傻眼,怕再刺激到他,徹底不敢說話了。
他不知道,哪怕是一個假的死訊,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就足夠讓宋忱失控。
好在這樣的擔憂沒有讓他持續多久。
謝時鳶在消息傳播前就已經從北疆出發,他一路向著江寧,邊走邊跪。走到半路的時候,林衡得到消息,快馬加鞭趕來,把他綁起來塞上了馬,一路帶著他回江寧。
若不是他那些天精疲力儘,林衡未必是他的對手。
他不知道謝時鳶一覺醒來為何瘋成這樣,但他去江寧有執念,林衡阻撓不得,隻得相伴。
他也有好幾年沒回江寧了。
到江寧,林衡問謝時鳶:“要去哪?”
“宋府。”
林衡什麽也不問,二話不說就把人帶到了宋家祖宅,他以副將身份參見宋鴻嘉,把謝時鳶送到宋鴻嘉門前。
謝時鳶膝蓋彎下去,直直跪在地上。
不跪宋府祖宅,不跪宋府中的其他人,隻跪宋鴻嘉。
“林叔,麻煩幫我取荊條來。”謝時鳶請求。
林衡凝視著他,想到宋府與他的糾葛,以為他從前不懂珍惜,現在又改過自新要來祈求原諒,他感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這又是何苦?”
謝時鳶不說話。
林衡無奈轉身,去給他找荊條。
兩人的到來引起所有人注意,任邈正巧上街買菜,最先知道消息,他還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去宋府湊熱鬨。
聽著周圍人嘰嘰呱呱,任邈推測來的人和謝時鳶有關,過了一會兒,從裏麵走出個人。
任邈在人群後麵,看著那人驀地瞪大了眼。這時一個人撞了他,手裏的菜掉在地上,任邈沒有去撿,他轉身瘋狂奔向宋忱的住宅。
任邈粗喘著氣,把北疆來人的事情帶給宋忱,他看著對方出去,又忍著顫抖去廂房找姐姐。
從來沒有這樣急切的敲門聲,任霜一打開門,見他失魂落魄站著。看著有些呆愣,都沒等到進門,任邈不確信道:“姐,我好像……看到父親了。”
宋忱到祖宅時,腳步反而變慢了,心臟咕咚咕咚跳著。
他在拐角處停下,遠遠望見一個背影,隻一眼他就認出那是誰。
謝時鳶沒死,他回來了。
宋忱一眼不眨盯著對方,三年不見,謝時鳶變得更加健壯結實,每一寸肌膚看起來都更有力量,縱深的線條帶著戰場斑駁的痕跡。他背後頂著荊條,是來請罪的。
眼皮纖顫著,宋忱沒有過去。
他知道謝時鳶想起來了。
不需要他去打擾,也沒想好要怎麽麵對謝時鳶。宋忱在柱子後麵乾站著,就這麽靜靜地凝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