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界的那些人知道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一定會把他釘在恥辱柱上,永遠不得解脫。
神殿的長老、神侍、聖裁所的聖裁官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換來了現在的局麵。
他們隻有一步之遙,就能換來一個凋敝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魔界,換來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安寧。
他們用鮮血鋪墊好了前路,等著聖子把自己化作一柄劍,刺穿最濃厚的黑夜。
可是他卻不願意去做這把劍。
希爾維亞沒有多做停留,轉身推開了身後魔王宮殿的大門。
漆黑的宮殿裏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點聲音,高高的中廳裏寂寞得仿佛空了千百年。
“斐爾德?”他試探地低低叫了一聲,但是沒有人應。
在這魔王的宮殿裏,在這本應該是魔王掌控最嚴密的地方,他叫斐爾德名字,卻沒有人應。
讓他想起前幾天,那段無論他做什麽,斐爾德都不出現的日子。
直覺讓他心跳加快,他說不清原因。
他快速穿過長廊,沿著樓梯向上。
呼嘯的風聲敲擊著宮殿的高牆和塔尖,他仿佛聽到來自敵人的聲音正在接近,在迫近他的守護結界。
但他冷漠以待。
在這座空蕩蕩的王宮裏,他又忍不住地想起那句話。
“世界會變亂,權勢會轉移。”
“我心裏在乎的,一直都隻是有限的幾個人……”
魔王告訴他,他是自己僅僅在乎的那幾個人之一。
那麽他呢,他在乎的是什麽?是誰?
洛林在臨別時對他說的話同樣印在他的腦海。他此生最好的朋友、戰友、夥伴,告訴他,你應該找到自己最想要的。
他告訴他,他應該聽從自己的心,不要為了“必須完成的使命”繼續折磨自己。
洛林,這是你覺得我應該做出的選擇嗎?
他推開魔王宮臥室的門,裏麵空空蕩蕩。這個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地方,此刻冷寂得好像從來沒有人住過。
他皺眉,又往下走。
腳底的樓梯盤旋而下,他的思緒越飄越遠。
這一路走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以此劃定對錯。
村莊與村莊,城與城,會為了土地和生存物資彼此爭鬥,戰勝的勇士就是自己城郭的英雄,受到所有親鄰的愛戴。
在神殿的時候,長老們則會為了先關閉哪塊混沌之地而爭吵不休、彼此博弈。
他們以自己的家族和故國為自己的立場,優先保護自己的同胞,認為自己的行為無可指摘。
而大長老,他以人界為自己的立場,為此忍受巨大的痛苦,拋棄生前的一切甚至死後的聲名,謀劃十幾年,隻為了一個目標。
他認為自己的目標崇高而正確。
可是希爾維亞無法認同。
要換來人界的安寧,如果代價是魔界的變亂和慘痛……他真的能視若無睹嗎?
這個世界上的生靈與生靈,有什麽分別?有正義和邪惡的區別嗎?有高低貴賤嗎?
魔族和人類,難道不是一樣的嗎?聖子和普通人,難道不是一樣的嗎?聖子和魔王,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他該以什麽為自己的立場?
這個問題他無法清楚地回答,然而,隻有一個事實如此清晰——
他不想讓魔王去死。
無論是兩百年前,還是兩百年後,他都不能接受魔王在他眼前死去。
他在這裏已經轉了快半圈,整個宮殿空得嚇人。他感覺不對勁,一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突然連指尖都開始顫抖。
“侍衛長!”他喊著,在王宮開始奔跑,他跑向宮殿的地下。
他到達空蕩蕩的幽囚之地,還是沒有人,沒有聲音。
這一切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慌,他感覺自己好像觸及到了什麽真相的邊緣,而那真相像一頭陰影裏的巨獸,正磨著牙發出恐怖的低吼聲。
他開始有些喘息了。
終極防禦魔法的消耗是巨大的,每瞬間都在吞噬巨量的魔力。雖然籠罩王宮的範圍遠小於整個聖城,但是在聖城的時候,他的背後是整個聖水池和供他調用的神聖之力。
然而現在,他隻有他自己。
他察覺到咽喉間的一絲血腥氣,於是用力咽了咽。
他不再猶豫,拿出了聖劍,指向了幽囚之地的下方,那是沉眠之地。
隱身半晌的侍衛長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黑暗中現身,擋在了他的劍前。
“這個時候,您應該離開。”侍衛長說。
希爾維亞持著劍,靜靜望著他,根本不回答。
果然,斐爾德在這下麵吧。
但是為什麽不讓他下去,侍衛長也裝死。
“外麵的情形我知道。”侍衛長又說,“但是他們找不到沉眠之地,傷害不到陛下的。”
希爾維亞低下眼,劍尖向下指著地麵。
侍衛長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他的心臟跳得太快,仿佛有什麽東西無聲地從這地下對他發出呼喚,要他去撕破一層遮掩,看到一些什麽。
“我有些……不太相信你了。”他低低地說,像是喃喃自語,也像在說給某個人聽。
下一刻,他舉劍,在侍衛長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劍轟然刺破了和沉眠之地最後的阻隔!
侍衛長前撲,阻攔不及,險些被聖劍切掉半個手臂。
黑暗而死寂的沉眠之地呈現在希爾維亞眼前。
他突然渾身顫抖,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又像是預感的什麽東西終於成真。
那是猛然占據整個視野的猩紅色。
靈魂仿佛迎麵被一把巨斧劈成了兩半。
他看到了血。
滿屋滿床滿地滿牆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