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過了幾日,也許是過了兩月,魔王收到了來自人界的信件,是侍衛長傳遞給他的。
那信件上,寫著人類世界新發生的變化。
希爾維亞在魔王的身邊,看到了那信上的內容。魔王低垂著雙眸,雙手捏著那封信,突然發動了魔法。
那一封信無聲地化為了灰燼,魔王抬手,一枚看似完全相同的新信件出現在魔王手中。
希爾維亞看了這封偽造信件的內容:……
他覺得有些無奈,從過去,到現在,魔王一直在用著欺瞞、哄騙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可是,無論是希爾文還是他,都是最厭惡欺騙和蒙蔽的那種人。
他跟著魔王拿著這封信來到幽囚之所,剛剛恢複本來麵目的希爾文正坐在桌前,目光空漠,細瘦憔悴,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魔王把那封信擱在希爾文的手邊。
希爾文並無抗拒,也並不看魔王一眼,淡淡地拿起了那封信,輕飄飄地展開。
他的金色長發流水一樣垂在椅子上,又垂落在地上。
希爾維亞的視線跟著希爾文的一起遲緩地挪過那一排排的詞彙。
“為什麽要讓我看見這個?”希爾文的聲音細微,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
“我隻是想讓你有點事情做。”魔王的聲音低沉。
“哦,謝謝。”希爾文說著,眼睛裏一絲神采也沒有,和他剛到魔界時判若兩人。
“外麵死掉多少人都和我沒有關係。”曾經會為了任何弱小者拿起長劍的指揮官,這樣說。
這熟悉的對話撞進希爾維亞的耳中,當日暴露在鏡湖下那水波粼粼的往事,又一次從歲月的塵封中被赤·裸裸地揭開。
命運締造的完整閉環,也終將緊緊扣上,無論是否沾著往來人淋漓猩紅的血。
希爾維亞突然覺得難以承受。他也說不清,明明是他人的故事,為什麽卻讓自己的心頭如此苦澀。
魔王還在說話。
這些內容是當時鏡湖下的情景中沒有的。
魔王說:“你也看見了,信上麵寫得很清楚,戰亂後,瘟疫橫行,人界的這場瘟疫帶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人類束手無策,魔界卻有很多效果特殊的魔藥,能夠醫治疫病。”
希爾文終於抬起頭,看了魔王第一眼。
他沒有說話,他能猜到魔王要拋出什麽條件。
魔王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陪我,那麽我會讓侍衛長帶著足夠的魔藥,送去神殿。”
希爾文:“……”
他沒有再搭理魔王,隻是靜靜地坐著。
魔王:“……”
他們就這麽僵持了很久,魔王好像終於放棄了,他從陰影裏走出來。
他指間握著的那枚東西也漸漸從黑暗中現出原形——一根通體光滑、象牙白色的筆。
這正是那根希爾維亞一直帶在身邊的筆。
兩百年前和兩百年後,這根筆都好像沒有絲毫的變化,仍然溫潤光滑,毫無瑕疵,筆尖利如鋒刃,漂亮極了。
雖然希爾維亞從來沒有探究清楚過這根筆真實的用處,但是很顯然,這根筆附帶的秘密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否則,魔王絕對不會在此時此刻,將它拿出來,送給希爾文。
這根筆到底是什麽?
希爾維亞依然毫無頭緒。
隻是不知道為何,他看到那筆尖鋒銳的光芒,心裏一顫。
“給你的。”魔王說。
希爾文卻對這支筆興趣不大,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魔王於是也就將這根筆放在了桌子上。
接下來的一切同鏡湖下麵的情景並沒有太大區別,魔王俯身解開那枚鐐銬,看著希爾文在床上躺下。
鎖鏈重新扣上,希爾文側躺著,微微蜷縮,細瘦的骨骼支棱著,麵容顯得蒼白疲憊。
魔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著這個人陷入了熟睡。
他於是離開,去準備新鮮的魔血。
幾個小時的時間到了,他要讓希爾文重新回到魔化的狀態。在沉睡時喝下魔血,被轉化的痛苦可能會小稍許。
魔王離開,希爾維亞卻並沒有跟著魔王一起離開這裏。
他在舊日幻境裏跟著希爾文的時間也很長了,直覺告訴他,希爾文應該不太對。
而且,這人本來就有裝睡的前科。
果然,過了一會兒,本來應該陷入沉眠的希爾文坐了起來,眼神清明冷靜,沒有半點迷蒙。
他抬起手,催動了那個和人界僅剩的聯絡符文。
他寫,情況如何,有危險嗎?
這次的回複竟然非常快,僅僅過了一分鐘左右,回信便悄然浮現。希爾文快速地掃過那幾行文字。
“……長老……想要獲得戰力……操縱了紅皇後的屍體……”
“不慎創造了新的惡魔,無人可以控製……”
希爾文的指尖無聲地掐緊,過了一會兒,他閉上了眼睛,任由回信在空氣中化為灰燼。
很顯然,魔王剛才在騙他。
根本不是什麽瘟疫。如果真的有嚴重的疫病,人界傳來的消息不會隻字不提。
雖然不知道紅皇後是怎麽死掉的,但是眼前,新的災難已經再度出現。
希爾文似乎對神殿做出這樣的事情毫不意外,他沒有震驚,隻是非常安靜,像是在思考和權衡什麽。
魔王的心思很好理解。
如果人界出現了難以治愈的大規模疾病,他倒可能真的因為妥協而暫時答應魔王的要求。
可是,既然是魔族遺留的禍事、神殿製造的惡果,又無人可以擺平……
希爾文緩緩地睜開眼睛,希爾維亞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但是他隱隱感覺到,希爾文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站了起來,微微麵向一處角落,淡聲說:“你在那裏,對嗎?”
希爾維亞一驚,他看到那處黑暗裏走出了玫瑰色卷發的少年——布達裏克鏡湖的化身。
鏡湖看著希爾文,走過來站在囚籠咫尺外。
鏡湖的化身確實是王宮裏為數不多能接觸到希爾文的人,但是希爾文在這個時點主動呼喚他,讓人隱隱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獲得自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希爾文站在那裏,仰頭看向從上方垂下,鎖在自己手腕上的鎖鏈。
“上次我告訴你,你哥哥這麽說沒錯。”
和謝伊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有些不安,握住了金屬的欄杆。
希爾文轉向他,微微一笑,眼眸裏閃爍著誘惑的光芒。
“願意和我一起去追求你渴望的自由嗎?”
他的聲音溫柔:“我會替你支付,本應你支付的代價。”
希爾維亞:!
話音剛落,希爾維亞突然聽到一聲仿佛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尖利慘叫。
他眼前一黑,腦顱仿佛被什麽東西紮進去翻攪,痛得快要失去意識。這疼痛和黑暗讓他什麽也想不了,隻能硬生生地捱。
這讓他險些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才忽閃著重新現出模糊的光線,他渾身冷汗地眨眨眼,然後對了上一雙紫色如寶石般瑰麗的眼瞳。
眼瞳的主人半抱著他,支撐著他的身體,皺著眉深深地看向他。
他這才感覺到周身的觸覺開始緩緩恢複。
手指下麵壓著的是神殿毛茸茸的地毯,癢酥酥的是雪蜿蜒垂在他身邊的長發。
而他的手心裏,躺著一枚快要燒儘、卻還有相當一段沒燒的焦黑火柴梗。
火柴本應燃燒的那一端,捏在這人的手裏,把雪白完美的指尖灼燒得焦黑起泡。
希爾維亞按了按額角,緩緩撐起身體脫離這個人的懷抱。
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是輕柔而冷靜的。
“你掐滅了它?”
雪靜靜地看著希爾維亞,緊接著,他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從旁邊的火柴盒裏倒出了剩下的兩根火柴,在希爾維亞還沒有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的同時,爆裂的魔力亂流撕裂了這一小寸空間。
脆弱的火柴杆炸成了粉末,緩緩地飄落在了兩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