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
希爾文聽了這話, 沒說什麽,先抬手揉了揉額角, 向後靠在背後的石牆上。
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全部都已經愈合。
但是魔力的禁製仍然存在,他無法使用魔法。
他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將長發撥到身後:“侍衛?”
斐爾德在黑暗的角落注視著他。
希爾文起身,步伐還有些虛弱,他走過去,俯身跪坐在這個侍衛的旁邊。
他目光敏銳, 目光落在這侍衛衣服上的血跡上。
“我的傷,是你治療的?”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侍衛的眼睛。
魔王:……
希爾維亞簡直想抱著胳膊冷笑。
叫他說謊。
一個謊言,就要用千百個謊言來掩蓋。
他已經注意到,魔王的臉已經被魔法悄然改變, 不是原來那個模樣。
看來,這家夥是真的處心積慮要演戲了。
“不是。”魔王看著黑暗裏那雙隱約的眼睛, 那裏麵的光芒溫和卻鋒銳, 像被磨礪過的堅硬寶石。
這個人專注看人的時候,能讓心臟都加速。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希爾文說。
魔王:……
希爾維亞再次冷笑,看到魔王攏著衣服, 掩飾著心口聖劍的傷痕, 強行解釋:“我犯了錯,被陛下罰了才關進來的。”
希爾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們魔王挺凶殘。”他說。
希爾文說了這話, 在魔王身側大概隔了半米的地方坐了下來, 背靠著同一片牆壁。
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呼吸聲交錯著在這片空間緩緩地漂浮又降落。
經過漫長的時間,魔王在希爾文睡著後落荒而逃。
希爾文靠著牆閉上了眼, 希爾維亞看不到,但是他聽到這個家夥起身和溜走的聲音。
他很想知道這個家夥要去做什麽, 非常想。
神奇的是,在他心念一動的時候,他突然又變成了一縷幽魂的模樣,跟上了已經離開的斐爾德。
他憑空出現在了魔王的書房。
魔王站在窗前,身上僅有的一絲無措徹底消失,眉眼微沉,眉心漸漸擰起。
他站在那裏,足足站了一刻鐘。
希爾維亞在一邊,淡淡地看著,抱著手臂。
這家夥果然已經感覺不到他了,這麽近,都沒有反應。
他其實能理解魔王為什麽要騙人。
魔王被一劍刺穿了心口,肯定是什麽都來不及交代就昏了過去。
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他的屬下按照對刺殺者的正常流程處理了那個人,害得希爾文被虐待成那個樣子。
現在,他有意用其他方式對待這個刺殺者,卻又因為已經造成的傷害,開不了口。
他能怎麽辦?他怎麽麵對希爾文?
隻能騙人。
而且,這不能怪任何人,隻能怪他自己被聖劍捅了個窟窿。
魔王眉心陰沉地擰著。
看起來,這混蛋在此時此刻,對於騙人還有那麽點心理障礙的。
希爾維亞想,不像後來騙他的時候,半點負擔也沒有,熟練得張口就來。
魔王望著窗外,魔月輝光本應安靜寧和,卻被風中的樹梢攪得紛亂。
“不是同一個……”他目光有些茫然,喃喃地說。
希爾維亞驟然盯著他。
“但是幾乎是一樣的……”魔王輕聲自言自語,眼眸的顏色沉得嚇人。
這句話落在希爾維亞耳邊,希爾維亞心裏驟然掀起狂濤。
什麽意思?
斐爾德其實根本沒有發現希爾文身體裏的這個潛入的幽魂,他的種種行為……隻是因為希爾文和他相似?
到底有多相似?竟然能造成這麽離譜的效果?
而他的心也開始混亂無措。
難道他猜錯了,八十年了,魔王竟然還沒有忘記他嗎?
他腦海中突然咚地一聲,一個荒謬的念頭爆炸開來。
所以,希爾文是他的替代品。
而他又成了希爾文的替代品。
到底誰是誰的替代品??
一團亂麻了!
他甚至第一次想要變幻出實體,上去揪住那個混蛋魔族的領子,質問他,到底在搞些什麽鬼東西?
到底是希爾文……
還是……他……
這個混蛋不是深情款款了兩百多年嗎,為什麽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搞不明白?
他是不是三百歲都白活了?
希爾維亞生氣又無語,然而最終看著魔王在窗前就這麽站了一夜,還是隻有長嘆一聲。
對魔王來說,無論是他,還是希爾文,停留在他身邊的時間都終究太短暫了。
他想了想,決定暫時原諒這個混蛋一會兒。
在接下來的日子,出乎意料地,魔王還是經常睡覺。這和希爾維亞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他還以為,魔王無論如何都會一直糾纏著希爾文,然而並不是這樣。
也許是有別的原因,也許單純是為了維持自己“魔王侍衛”的身份,沒有理由經常出現在王宮的地牢裏——他去得很克製,基本上每隔一周左右才會進去呆兩三天。
希爾維亞覺得遺憾的是,二十多天過去了,到現在他都沒有瞧見過希爾文的樣子。
他隻在偶爾希爾文低頭的時候,看見那頭和他並無二致的淺金色長發,水流般蜿蜒迤邐,坐下來的時候垂在瑩潤的腳踝邊。
也許是因為年紀更大了幾歲,希爾文的骨節比他的更漂亮舒展,精致得像是瓷器,舒展起來又像一張弓。
希爾文比他放鬆很多,他一言不發地呆在這間地牢裏,既不問為什麽沒有人接著拷打他了,也不問他會被關多久。
就好像,就這麽死掉也沒什麽關係。
他對偶爾會在他醒來的時候突然出現的魔王,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又進來了?”他隨便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