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2 / 2)

那種失而複得的依戀和顫抖、對再次失去的恐懼是這樣明顯和濃烈,就像……在第二根火柴裏,在地獄魔窟裏,再一次找到他的那隻狼狽的落難大貓。

他對魔王的高深魔力沒有任何懷疑,難道……斐爾德竟然能夠透過軀殼,感知到這具身體裏潛藏著的自己的靈魂嗎?

他渾身發麻,心裏一時間複雜得難以言說。

而斐爾德始終沉默,他抱緊了懷裏此刻“昏迷不醒”的人,起身就走。

希爾維亞閉著眼,不知道會被抱到哪裏,隻能感覺到魔王緊緊抱著他的手臂。

當終於被放下來,接觸到冷硬地麵的一瞬間,希爾維亞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什麽鬆軟的被褥之類的觸感。

但是接下來,他卻差點皺眉咬住了唇。

魔王坐下來,將他抱在懷裏,放在了自己腿上,靠著自己的胸腹。

那柔軟又堅實的觸感,比被褥還要令人發瘋。

希爾維亞艱難地儘力平複情緒,竟然如此期望希爾文快點醒過來。

他撐不住了。

再過一會兒,他上升的體溫和加速的心跳,就會暴露他的。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有些猶豫和驚恐:“陛下,臣不知道您要留著他……”

魔王打斷他,輕聲說:“不是你的錯。”

他的聲音聽起來深沉極了,像是儘力壓抑著什麽。但那壓抑的內容絕對不是憤怒,就像在暴風雨前夕籬笆上攀扶的一隻牽牛花莖,飄搖卻儘力用莖蔓穩定著自己。

他想要平靜。

他不能平靜。

他顫抖到靈魂都快要脫離軀殼而升騰。

希爾維亞聽到他說話。

“是我的錯。是我沒……”

希爾維亞心口輕輕一震,他皺著眉,險些想這麽睜眼醒來算了。魔王的前科累累,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斐爾德又要流淚。

他簡直怕了斐爾德的眼淚。

魔王每次流淚,被吻到喘不過來氣無法思考的,都是他。

幸好,這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對這具身體正在緩緩失去控製權。

治愈魔法下,希爾文漸漸要清醒過來了。

希爾維亞在心裏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魔王好像察覺了懷裏這人要醒,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掠過希爾文的發頂,施了個昏迷咒語。

希爾文的清醒立刻被打斷。

希爾維亞:……

這人怎麽回事。

但是很快,他又明白了斐爾德是為什麽,魔王的身體明顯地緊繃起來,他喚侍衛長過來。

“軟墊,衣服,水,食物。”他輕聲吩咐。

用心可疑。

但是侍衛長顧不上這些。他的手下剛剛差點用刑廢了魔王陛下看上的人類,以陛下冷淡無常的脾氣,沒捏死他,簡直是今年最大的奇跡。

陛下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東西很快送來,侍衛長無聲隱沒在空氣中,像一滴墨汁化在清水,瞬間毫無蹤跡。

斐爾德這才將懷裏的人慢慢放在墊子上,替他穿上被拷問時脫掉的衣服。

然後,這人竟然極其反常地挪到離他有點距離的地方,默默坐下了。

希爾維亞:……

倒不是他想要斐爾德一直抱著自己。隻是,魔王這個行為,怎麽透著一股奇怪的情緒。

好像……他在緊張。

因為弄傷了他,所以有點慫?

這還是斐爾德嗎?

而且有點像……克裏斯。希爾維亞感到更加離譜,同時又感覺到一股複雜。

無論是二十歲、還是八十歲,他麵前的魔王竟然總是會露出最初那個生澀少年的模樣。

就好像他一來,裹著魔王那顆心臟的冰層就會裂開、融化,露出下麵溫柔熾熱、笨拙跳動的心來。

希爾文終於漸漸醒來。

他慢慢睜開了眼,希爾維亞也終於看到了目前所處的境地。

竟然還是地牢。

隻是沒有刑具,乾淨很多,地麵也不像剛才那樣濕冷。

嘖。

就給你未來的心上人睡這裏?

希爾維亞替希爾文搖了搖頭,怪不得那麽多年後,在鏡湖下麵,已經情深難已的魔王還能做出把希爾文關在籠子裏這種事。

床都是硬的,連被子都沒有。

活該啊。

而此時,希爾文也顯露出屬於戰場指揮官的沉穩心性。他在陌生的環境醒來,身上的傷已經全數消失,卻沒有顯得太驚訝,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希爾維亞的目光跟著他轉。

魔王靠坐在另一個角落,假裝隨意地單腿靠坐,不經意地看向希爾文。

“你醒了?”他儘量用平靜的聲音說。

雖然用了治愈魔法,但是希爾文的精神還非常虛弱,他淡淡地抬眼看了一圈。

“你是誰?”他說。

可能是年齡更大的原因,希爾文的聲音同希爾維亞稍微有些不同。

他淺淡的呼吸聲像琴弦與絲絨摩擦,一開口又是華美如弦般的聲音,清脆潤澤,又包裹著內在的鋒銳意味。

是一把久在高處、慣於做主心骨的聲音。

總之,比幼年一直封閉,成年後也沒怎麽接觸人群的希爾維亞,顯得更成熟。

魔王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他慢慢地說:“我是魔王陛下宮殿的侍衛。”

希爾維亞:……

騙子。

純種的,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