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2 / 2)

他要在魔界有絕對令人顫抖的地位,他想要能夠主宰別人的力量。要這些在暗地裏嘲諷和欺負他的人都在他腳下跪著,連親吻他腳背的資格都沒有!

他恨卡薩塔。

這個傻子生來就離他渴望的一切如此接近,他甚至不需要漫長跋涉,隻需要動動手指。

他設計讓卡薩塔丟了一隻眼睛,成了獨眼蛇。

卡薩塔不知道是自己害了他,這個傻帽看他的眼神還是那麽委屈和信賴,還想要哥哥安慰他。

卡薩塔擋在他前麵回頭看的那一眼,好像什麽都知道,又好像跟之前一樣地愚蠢單純,隻要哥哥想要的,他就去替哥哥拿到,雙手捧到哥哥麵前。

他終於意識到,他和卡薩塔是魔蛇家族這一代最後剩下的孩子了。

他們頭發的顏色一樣,眼睛的顏色一樣,在魔蛇領主被處死後,他們連命運都彼此相連。

在絕望的深淵裏,那個心態幼小單純的孩子,隻有拉著哥哥的手,才能麵對那些家族敗落後的冷眼和折辱。

他害卡薩塔丟了眼睛,在心裏隱隱自得。

獨眼蛇真的怪好笑的。

如今,他自己也隻剩下了一隻眼睛,成了獨眼蛇。

命運隱藏在大幕後撥動一切,戲弄著所有人。

夏曼突然覺得心臟又酸又麻,一股幾乎從來沒有產生過的感覺在撕扯他,他茫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渾身震顫,他痛苦地嘔出了一口血。

卡薩塔,他死了啊……

卡薩塔是他什麽人?

他心裏敲鐘般回蕩著一個他從來沒有承認過的事實。

是他的弟弟……

他痛苦地用頭顱敲擊著地麵:“希爾維亞!你該死!”

他沒有回答希爾維亞的問題,他一個字都不會對他說。他要他始終被蒙在鼓裏,得不到一分一毫的幫助。

除了他身世之外,背後那些更深的秘密,隻要是希爾維亞想知道的,他詛咒他一輩子也不能知道。

可是希爾維亞看他的眼神那麽透徹,他瞬間就明白,希爾維亞猜到了他和卡薩塔的關係了。

畢竟他們是有著同樣的頭發、同樣的眼睛的兩條蛇。

“希爾維亞!”他發出破碎的咆哮,“你活該被命運殘忍戲弄!你活該!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絕對不會!”

“我要你眼睜睜看著你在乎的所有東西碎個乾淨!我要你永遠得不到!你的下場會比我慘一萬倍!”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又支起身子,“你連那愚蠢而令人惡心的愛情都得不到。”

他毒蛇般嘶嘶吐信:“你不敢回答我的那個問題……你討厭希爾文,對吧?”

希爾維亞靜靜看著他,不發一言。

“有的事情你求我我也不說,這件事倒是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夏曼笑得惡毒。

“你就算是個替代品,也是個拙劣的替代品。”

“在魔宮的那時候,最長的一次,魔王把希爾文鎖在臥室裏兩個月。”夏曼低聲笑著,“漫長的兩個月,他們整日整夜,在各種地方,什麽事也不管,什麽人也不見。”

“他會為你這樣沉醉瘋狂嗎?”

希爾維亞沉默著。

“我告訴你,希爾維亞。”夏曼說,“你是不是忘了,在你們人類中,摻和進別人的感情裏,叫做無恥。”

“你明明知道這不是你該得的……”他嘲諷地說,“你就像個插足別人婚姻的下賤東西。”

守在門口的聖裁官們要氣瘋了。

他們根本聽不懂,但是也能聽出,這個魔族在用世界上最肮臟的語言辱罵他們的殿下。

誰會相信殿下像他說的那樣不堪?這個滿口瘋話的魔族真應該被處死千百次!

然而希爾維亞還是靜靜站著,甚至沒有讓旁邊聽了一耳朵的聖裁官離開。

他知道自己暫時撬不開夏曼的嘴了。

他不再耽誤任何一秒的時間,豁然轉頭,步履迅疾地走出了囚室。他疾步離開。淡金色長發在身後拖曳出一道弧度。

“保證他別死了,手段用起來隨意。直到他肯說什麽。”希爾維亞淡淡的吩咐飄過來。

不肯說也沒關係。

無論他有沒有什麽辛酸的過往,他犯的罪都是他應得的。

他要這個惡魔在地牢裏被虐待至死,被拷問直到徹底瘋掉。

空間魔法的光暈一閃,希爾維亞臉色冷漠地回到神殿。他剛到藏書館的門口,迎麵就撞上被洛林領過來的雪。

希爾維亞:……

他沒有給雪半個眼神,轉身就打開藏書館的門,回身直接把門扔上。

雪猛然上前,抵住了門,低聲說:“希爾。”

希爾維亞聽到這縮略的稱呼,簡直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

希爾文。

希爾維亞。

他真是不該叫這個名字。

雪執著地推開門,追進來,像一隻雪橇犬一樣,趕都趕不走。他用透明的紫瞳望著希爾維亞,低聲說:“希爾,你情緒不太穩定,容易被魔族趁虛而入。”

希爾維亞把手邊的一極緩地合上。

“不要再窺探我的情緒。”他警告,“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會喜歡被窺探?”

這話的語氣尖刻刺耳,在希爾維亞身上就像雪山著火一樣罕見。

“是誰?你還是斐爾德?”他非常直接地問。

“是我。”雪垂眼應下。

希爾維亞冷笑一聲。

即使雪應下了,他心裏也明白,雪的行為斐爾德也讚同,在這件事上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們立場一致到甚至連爭風吃醋都不吃了,開始互相掩護。

他壓抑著心裏的怒火。

那麽多年,他沉默寡言,也不太喜歡用言語同人解釋說明,可是這次,他真的很想直接問出來。

他想問,你們有沒有覺得自己這麽做很過分?

可是不用問也知道,他們不會這麽覺得。恐怕一絲一毫也沒有。

因為他們不在乎。

一個替代品、一個玩具的思想和情感都是不需要被在意的東西。

他們即使為了保護他跋涉千裏,來到聖城,卻依然不會尊重他作為希爾維亞這個人的意願。

他隻能活三個月了,他選擇燒掉自己剩下的生命,有意義地去死,去徹底終結那個罪惡的血池,把幕後的一切都挖出來。

然而卻被強行阻止。

他們甚至寧願違背對他的承諾也要阻止。

阻止他的混蛋借著保護他的理由,無視他的選擇、意願、尊嚴和價值。

這些混蛋隻想讓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玩具不要那麽早壞掉,能玩得更久一點。

現在,他是活下來了,可是這茍延殘喘的三個月又能有什麽用?

他簡直什麽都做不了。

他更不願意承認的是,他現在紛雜的情緒,和夏曼的話不能說沒有關聯。

他如今這個處境,也是咎由自取。

是他放任斐爾德和雪拿他當替代品。這是他在魔界隱藏身份的代價。

而他現在不能生氣,更沒有理由指責,因為雪是為了救他。

他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來救他。

而且,陰差陽錯之下,他也發現這背後可能還有更深的秘密,他倉促赴死可能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不論結果如何,他不可能輕易原諒。

希爾維亞在心裏情緒波動的時候,並不會顯現得非常煩躁,隻會越發安靜。

他懶得理這些魔族了。

“出去。”他說。

雪仍然望著他。

希爾維亞不準備再對他多說一個字,隻用那種冰涼而冷淡的目光又掃了他一眼。

雪望著他,紫色眼眸仍然像一塊怎麽都不會變化的寶石。

他也是巋然不動如雪山的那種人,他不會辯解,如今也不能辯解。

於是他默默地退出去,關上了門。

希爾維亞輕輕靠在書櫃邊,閉上眼淺淺呼出一口氣。

他知道,雪一定又像第一天離開湖底的那次一樣,在他屋門口一站一整晚。

但是這次,他不想管了。

又是兩天過去,他翻遍了神殿所有的倉庫和藏書,毫無進展。

夏曼已經失去了另外的一條腿,他依然什麽也不說。

而雪一直站在那裏,一刻也不挪動。

在這天夜裏,希爾維亞獨自靠牆坐在藏書館裏。他終於拿出了那一盒惡作劇之贈送的火柴。

在放棄殺掉魔王之後,他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點燃剩下的幾根。

他不再需要窺探魔王的過去,也不想再繼續窺探魔王的過去。

上次第三根火柴燃燒的最後,希爾文從天而降,持劍刺進了魔王的心口。

接下來,毫無疑問,將會是那段兩百年前發生的事情。

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他不想去看。

但是如今,七天的時間隻剩下四天。他不知道拖延下去會怎樣,也許大長老根本就是為他設下了另一個局。

但是無論如何,他必須知道日記本原來寫了什麽。

回到過去親眼看看,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他沉默地看著手心的火柴,讓心臟一點點冷下來,慢下來。

最終,他麵無表情地點燃了這第四根火柴。

他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進入了夢境的空間。意識緩緩的沉沒,像是穿越海水漸漸沉底,又突然一輕。

他感覺自己好像觸到了實地。

身下是冰涼的觸感,像是什麽潮濕的地麵,而他就趴在這地麵上。

五感慢慢清晰,他嗅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好像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接著,就是劇烈的疼痛,從全身一起襲來,撕扯著他的大腦,簡直難以分辨到底是什麽地方的傷口。

或者也許,他渾身上下都是傷。

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在讓他幾乎眼前發黑的痛楚裏,看到了自己指縫間壓著的淡金色長發。

他愣住了。

這發色……是他自己的頭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在上次見麵的時候,他重新變成了一團沒有實體也觸摸不到的影子,為什麽現在不僅重新擁有了實體,還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人。

能看到,能摸到,是他自己的模樣。

不,這不是他的模樣。

那雙手雖然和他相似,但是好像與他的有些難以說清的差別,隻有自己才能感覺出來。

就像是一對雙生子,極其相似,又難免不同。

這認知極大地震撼了他,然而,還沒等到他做出行動,他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完全失去了這具身體的控製能力。

他明明沒有移動,這身體卻自己輕輕地挪動和顫抖起來。

而與此同時,因為挪動而產生的疼痛瞬間猛烈地襲來。

就好像,他隻是一縷附身的幽魂,能聽到看到感覺到,卻沒有辦法控製這身體。

他跟隨著這身體的主人而行動。

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猜想湧上腦海。

這身體的主人,不會是……

他的思考很快就又被打斷,一陣幾乎要撕裂靈魂的痛楚讓他意識模糊。

有人揪著他的頭發,把帶著倒刺的鐵鉤穿進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