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辯

流言在城內沸騰了一整天。

洛林一貫做事雷霆手段, 這次也並不例外。聖裁所足足出動了十幾位聖裁官，在整個聖城全城戒嚴, 輪流探查和巡視，卻半點線索有沒有。

那些珠寶和橫陳的屍體上都被下了魔咒，不能輕易挪動，聖裁所於是派出隊伍將那幾座金山牢牢圍住看管，不許人隨便接近。

聖城許久沒有出現過這樣不安的感覺，而矛頭指向的更是神殿長老。

而巡視的重點區域, 就是神殿附近。

聖裁所直接向神殿發出請求，要求查看三位長老的居處。然而卻被神殿直接拒絕。

神殿給出的理由是，神聖之地不容侵擾，三位長老的居處神殿已經查看, 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三位長老死去的手段極度殘忍，明顯是魔族做的, 聖裁所應當第一時間搜尋附近的可疑魔族。

雖然不肯提供現場以供勘察, 長老們卻向聖裁長提出了嚴正質疑，指責他重大失職，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聖城, 竟然讓魔族混進了神殿。

然而洛林卻根本不現身。

派人去詢問, 就是“聖裁長大人正忙於查案”。

神殿和聖裁所的關係一時間降到冰點。

直到深夜裏，所有的人群都疲憊到極致, 緊張的氛圍才稍微暫時平靜下來。

然而, 注定有人整夜不得安眠。

散發著平和、神聖氣息的神殿此時此刻充滿著緊張氣氛。讀經堂裏，此時聚集著幾乎全部的長老，所有人都是一臉憤怒和壓抑。

上一次, 令這些位高權重的老人這樣恐慌的，還是那個不服管教的聖子。聖子突然發難, 殺死了三位處死他老師的長老。

而這次的情況，比上次的更加令人憂慮。

他們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又在什麽地方。

而在他們聚集在這裏的時候，神殿最年長的那位長老、神殿真正的實際最高掌權者——大長老，卻從始至終沒有出現。

希爾維亞提著燭火，慢慢沿著神殿地牢的樓梯向上爬。

他仰頭看著那個窟窿漏下的光。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這個窟窿竟然沒有被堵住。

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神殿應當第一時間就檢查了三位長老的房間和整個神殿，一定發現了這裏的破洞。

然而，希爾維亞卻並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慢慢地爬上去，翻進神殿，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麵孔。

大長老站在窗下，擎著一個燭台，正在獨自一人等待著什麽。

他在希爾維亞現身的那一刻，就轉向他的方向，平靜地說：“你回來了。”

希爾維亞沒答話。

大長老打量著他陌生的麵孔和烏黑的長發，篤定地說：“前兩天闖入神殿的也是你。”

希爾維亞將手裏的燈擱在地上，掃視了一眼窗外。

沒有一個人。

“發現這個破洞的是我的人，我令他封鎖了消息，沒有人知道你是從這裏上來的。”大長老說。

“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希爾維亞看著他。

“你在魔界……怎麽樣？”大長老端詳著他，緩緩地問，語氣仿佛真是一個關心孩子的老人。

“你的老師去世，我本應該代替他照顧你。你並不知道，我們曾經是最親密的朋友。”

希爾維亞有些驚訝，但是沒有表露出來。

他覺得荒謬而難過。

他的老師死去的那一刻，是否知道自己會被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勾結魔族，做成僵屍。

他最終隻是閉了閉眼：“這和您沒有什麽關係。”

大長老卻不在意他帶刺的語氣。

“你變成了魔族？半血？”他嘆了口氣，“為什麽？以你的性格，我想不到你怎麽能承受這種折辱。”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問自答。

“算了，我能猜到你是為了什麽。”

“殿下。你真的很固執。”他說。

希爾維亞沉默以對。

他很難想象，在揭露了那些秘密後，他們竟然能夠如此平和地麵對麵站著，近距離地聊天。

在他離開神殿的時候，他對大長老其實沒有什麽太多的憎惡。

神殿的長老們一直利用修複混沌之地的權力向周圍的王國索取利益，他早就知道。然而在他所知的範圍內，大長老其實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你覺得你審判了十一，你是正義的。”大長老說。

“你出身在聖城，有身為聖裁官的父親和出身神血家族的母親，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十一來到神殿不久的時候，年紀不大。”大長老語氣有些蕭索和懷念。

“那時候，他和你一樣天真，覺得侍奉神是世界上最純潔的事情。他要做最公平、悲憫和善良的神侍。”

“第一次轉變是在什麽時候呢？他發現他的國家，卡拉王國提請了關閉一處混沌之地的請求，卻足足三年都沒有被神殿完成。”

“每一次投票，每一次，卡拉王國都會出現在名單上，但是每一次都沒有得到注意。”

“殿下。”大長老看著他，“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如果是你會怎樣做？看著自己國家的人們在災難中受苦，你明明可以用手上的權力為他們終結這苦難，你卻袖手旁觀嗎？”

希爾維亞冷淡地望著他，一直不說話。

“人不可能拋棄自己的國家。”大長老說，“難道成為了神殿的長老，就要忘記自己的出身和血脈，假裝自己是一個全然無私的人嗎？”

“所以這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