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天色漸亮, 遠處天邊洇出淡紫淺橙的美麗顏色，林間的霧靄清涼柔潤地飄散, 灌木和青草的清香與他們身上淩亂的血腥氣、火焰焚燒過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周圍非常安靜，啾啾鳥鳴好像都遠了。

希爾維亞凝固在那裏，看著克裏斯，沒有任何舉動。

從近到遠，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斜著眼睛偷偷地關注。

萊茵徹底驚呆了, 眼珠子和下巴都掉在地上。謝伊張大了嘴，手裏的東西掉在地上。阿加莎眉毛活躍地動了動，雙手捂著嘴伸長脖子偷偷觀察。黑貓喵嗷了一聲，想要跳過去, 被謝伊一把摁住厚脖子，憤怒地掙紮反抗。

特雷西想走過去, 又覺得氛圍不對, 被洛林一把拽住了手拖回來。

洛林指尖在他手心劃動。

“別出聲！”

聖裁長大人拽住了特雷西以後，原地釋放了一個隱匿咒，嚴嚴實實罩住了兩個人, 卻不影響聽那邊的動靜。

而那邊, 克裏斯看著希爾維亞，慢慢地抿緊了唇。

他知道自己這麽做太倉促了。但是他不可能繼續等待了, 希爾維亞剛才的樣子他全然看在眼裏, 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人又想走。

再走，自己還要去尋找他。下次, 再下次，自己每次都能找到他嗎？

上次在微森格爾維宮的房間裏, 他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擔心影響希爾維亞的情緒，這次，他不會再拖延猶豫。

他要讓希爾現在就知道，自己在他身邊，是因為喜歡他。

可是希爾維亞還是不說話。

他的心上人那雙永遠透徹得能照穿所有迷霧的眼睛裏，現在竟然籠罩著茫然和懵懂。

像剔透的鏡子籠罩了一層水霧，顯現出和平時不同的漂亮。

希爾維亞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想說什麽，又抿唇停住。

克裏斯的心都要化了，天啊，他的心上人的反應怎麽這麽迷人……

他想吻他。

但是不太敢。

克裏斯臉色可疑地越來越紅，他試探著上前一步，站在希爾維亞身前，抬手要擦拭希爾維亞臉上的血痕。

袖口剛觸上皮膚的一瞬間，希爾維亞好像突然反應了過來，迅速往後退了兩步。

克裏斯眼神微微一黯，慢慢放下了手。

但是他依然沒有挪開目光，眼神仍然非常溫柔。

“我知道你突然聽到肯定接受不了。”克裏斯說，“沒關係。我隻要你知道，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我隻是希望，以後你需要幫助的時候，遇到危險的時候，都能想起來我，來找我。”

“我的家族已經隻剩下我一人……我沒有任何身份的限製和責任的約束，不論發生什麽事情，不論……你是誰，我都可以純粹地、不假思索地站在你身邊……”

克裏斯說完了，溫和而期盼地注視著希爾維亞。

希爾維亞垂著眼認真地聽著，笨拙地整理著他從來沒整理過的這一種思緒和語言。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在火柴裏，十幾歲的魔王也紅著臉說喜歡他。

但是那時候，他隻是一團虛影，不需要表示什麽，也不需要做出回應。

但是現在，他就站在克裏斯對麵，青年放輕放緩的呼吸就在咫尺，再湊近些他就能聽到青年劇烈的心跳。

他腦子罕見得有點亂，隻能先從自己熟悉的那種剖析事物的角度開始思考。

克裏斯的話裏有隱約的暗示。

他知道了他身份可能不尋常，做的事情也不單純。聰明的克裏斯從他出現在聖城、出現在這裏，就已經敏銳感覺到了什麽。

但是克裏斯告訴他，他都會接受，他不在意欺騙。

他還會一直站在他身邊。

希爾維亞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進而想到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克裏斯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很可能是在他們去魔王生日宴之前。

那他做了什麽？

他把一個喜歡他的人欺騙進房間，捆在椅子上，利用他作為自己的掩護。

克裏斯那時該是什麽心情……

青年當時溫柔而了然的目光剝開他回憶裏條分縷析的冷酷框架，輕柔地再次降落在他眼前，和現在克裏斯看著他的目光重合。

即使他欺騙他、利用他，他還是喜歡他？

甚至還願意親口告訴他……

希爾維亞想到這裏，覺得自己簡直有些畏懼去直視青年誠摯的雙眼。

然而他還是抬頭，認真而不躲避地看向了克裏斯。

克裏斯看著希爾維亞的眼睛，那裏麵懵然的薄霧已經無聲散去，依然像湖水一樣清明透徹。

他於是明白了，希爾維亞會給他什麽樣的回答。

但是沒有關係，他已經預想過這樣的結果，這不能改變什麽。

希爾維亞輕輕說：“克裏斯，抱歉。”

克裏斯專注地望著他。

特雷西猛然睜大了眼睛，一道雷落在他頭頂。

怎麽回事？薇薇會說話？而且，這聲音雖然清澈冷冽，卻不像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薇薇不是女的！而且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