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他已經知道那件事了, 對嗎?”大長老抓著夏曼的手,指爪如鷹,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
夏曼瞬間就想通了事情的關鍵,微微一笑:“您說呢?您不會到現在還抱著僥幸吧。”
他的心思快速地轉動:“您指的是哪件事?您不能被希爾維亞知道的事情又何止這一樁?”
這個時候,大長老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慢慢地整理衣袍,將日記本合上,放回加有魔法禁製的櫃子中,封鎖起來。
做這些事的時候, 他的態度堪稱沉穩悠然,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不急,夏曼也不急,微笑的魔族坐了下來, 什麽也不說,等著大長老發話。
大長老卻不說話了。
一個更加瘋狂的計劃開始在這個老人的心裏醞釀。
他平靜地打開了藏書館的窗, 看向外麵拂曉時分暗淡的天色, 深青色的天空裏隻有一抹淡淡隱約的紫。
幽暗的天光映在他眼底,他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殺意,從頭到腳, 都是平和與悲憫的神殿長老形象。
*
克裏斯說了這話, 然後看著希爾維亞,深黑的眼瞳幽幽地望著他, 眼中充滿了年輕的執著。
然而希爾維亞垂下眼, 手勢很決絕。
不。
“為什麽?”克裏斯不可置信,“連我幫你去找他,你都不願意嗎?”
話一出口, 他又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焦急,音調也太高, 於是又壓低聲音,溫和地問:“到底怎麽了?如果我跟著你,會有什麽問題嗎?”
他快速思考著種種可能,語調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竟然染上一絲哀求:“如果你有什麽不想讓我發現的事情,可以蒙著我的眼睛,牽著我走。”
“或者……我可以發誓。”他想到了雪將刀捅進胸口許下的那個惡誓,“我也可以對你宣誓永不背叛……你不能一個人去。”
他好不容易找到希爾,從這樣危險的境地把他撈回來,他怎麽可能放著他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情!
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跟著。
“薇薇……薇薇……”青年聲聲叫著,仍然記得古格還醒著,他不能揭破希爾維亞的偽裝。
希爾維亞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他對上青年那樣的眼神,一瞬間甚至想要逃走。
不行,他必須拒絕。
他不配克裏斯這麽對他。克裏斯很好很好,不應該為了他如此卑微。
在他孤身一人離開魔界的時候,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專門從魔界追出來冒著危險來聖城找他。
他們是真的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朋友和夥伴。
但是他卻並不能以同等珍貴和純淨的感情來回應。他有秘密瞞著他們,他有話不能說,他心有不軌,他進入魔界的目的本就不單純。
而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更不可能把克裏斯他們牽扯得更深。
那個詛咒不會落在魔族身上,可萬一有意外呢?
這麽久,他一直對所有人保持著疏離冷漠的態度,把人往遠處推。越是推不動,對方越是靠近,他越是應該決絕地劃下那條線。
即使沒有詛咒,他也不能繼續和他們在一起。
這裏可是聖城。他要做的事情又那麽危險,克裏斯他們必須走。
希爾維亞越發堅決,眼神像鋼釘般不可動搖。他拿起魔力球,無論如何也要用空間魔法先離開。
克裏斯卻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我給你的吊墜呢?”他問。
希爾維亞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自己現在掛著斐爾德給的項鏈。
他從活銀戒指裏拿出克裏斯送的海藍色寶石吊墜,想了一下,要將他還給青年。
克裏斯握住他的手,將裏麵的吊墜遞還了回去。
“你戴上它。”他低聲說,“我答應不跟著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戴上它。這裏麵的魔法刻印帶著祝福的效果,可以保護你。”
“這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克裏斯有些傷心,“你連戴上它都不肯嗎?”
希爾維亞默然。
他停滯了一會兒,然後把那根鏈子纏繞在了手腕上,那枚清透的藍寶石在手腕下方晃蕩。
克裏斯淺淺地笑了笑,然後將魔力球遞給他。
希爾維亞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而這時候,萊茵從克裏斯身後探出腦袋,打碎了所有氛圍。
“老大,別聽克裏斯這麽嘰嘰歪歪,這麽多魔力球都給你,能有什麽事兒啊!老大那麽厲害!”
“是不是,謝伊?”
謝伊也趕忙點頭:“是的,希……薇薇,我們在安全的地方彙合,然後一起回學院!”
萊茵一拍他的肩膀:“對!一起回學院!”
阿加莎無奈地捂臉。
回什麽學院……有沒有人記得,他們來聖城的目的還有一個,要救回被關押在聖裁所的菲利普教授……
一個兩個的,找到希爾就開心得什麽都忘了。
可憐的教授……
克裏斯被萊茵硬生生擠到了後麵,額角青筋跳了跳,拎起爆炸頭的貓頭鷹小子,把他往後挪了挪。
“別耽誤時間。”
萊茵疑惑地瞪他,毫不留情:“剛才明明是你在耽誤時間。”
克裏斯:……
希爾維亞輕輕笑了笑。
這個笑容像一縷最淺淡的風在這個洞穴裏轉瞬飄散,毫無蹤跡。
隨後,他捏碎了手裏的魔力球,玄奧的空間魔法瞬間發動。
眼前的情景逐漸破碎,克裏斯抱著臂陰沉又不舍的別扭樣子、萊茵揮著手傻笑的模樣、謝伊抱著黑貓輕輕微笑、阿加莎打著嗬欠酷酷地擺手,都凝固在他眼底,永遠不會隨時間而改變。
空間魔法掀起的微風在另一片區域緩緩升發,魔力湧動,希爾維亞在這裏降落。
他選擇的這片區域是隨機的,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斐爾德會在哪裏,但是他認為自己需要先離克裏斯等人遠一點。
他開始了漫長的搜尋。
就像尋蹤魔法對他沒有效果一樣,這個魔法同樣也無法指引魔王的蹤跡,他所能做的就隻有在所有空間快速地穿梭,然後用風魔法最大範圍地查找那一片區域的異常。
可是沒有,哪裏都沒有。
剩下的魔力球大概還有三百多個,希爾維亞給克裏斯他們留下了一半,自己帶走了另一半。
而隨著尋找,魔力球漸漸也在消耗減少。
而與此同時,令他感到詭異的是,他沒有遇到一個其他的魔族俘虜。
這些和他一樣被神殿趕進鬥獸場的野獸們像是蒸發了一樣,全無半點蹤跡。
他眉頭越鎖越緊。
魔力球太珍貴,他沒有再分出一部分應付那些鑽出地麵的荊棘藤,也沒有再使用治愈魔法。
鮮血向上濺在小腿上,向下流淌著漫過了腳背,血腥氣絲絲纏繞飄散,但是再沒有循著血味而來的魔族。
怎麽回事?
一個可能性漸漸浮現在他心頭。難道……這個冒牌的慶典之夜也被那個滿嘴瞎話的東西強行關閉了?
那麽……所有還活著的人呢?
被弄去了什麽地方嗎?
魔力球一點點減少,希爾維亞施展魔力的手微微發抖。
隻剩最後十個。
他不再使用風魔法輔助尋找,開始赤著腳在層層的洞穴間一點點跋涉。
即使有魔力的補充,一直不間斷地使用高階空間魔法也讓他頭暈目眩,他咬著牙,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斐爾德這個混蛋,到底在哪裏……
最後兩個魔力球。
他不能再使用空間魔法了。這兩個魔力球,一個要留著待會給斐爾德用治愈魔法,另一個,要帶他們倆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繼續往前行走,每一步都蹚出一個流血的腳印。
那種糟糕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從最開始,魔王隻要想來到他身邊的時候,都仿佛能隨心所欲地出現。
這麽久不來找他,也讓他找不到,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麽事?
詛咒的噩夢投下的陰影還未從他身邊被吹散,恐慌一點一點像陰影裏爬動的蛇,緩緩地纏繞上來,絞緊了他,一點點剝奪他自由的呼吸。
你注定孤獨……
在你身邊的人都會遭遇厄運……
斐爾德是魔王,是整個人界和魔界最不可能遭受這詛咒的存在,可是除了詛咒,不也有其他的事情同樣能夠使人陷入危險嗎?
噩夢雖然消散了,他心裏最深的恐懼卻被再次激發。
他承受不起再有人為他出事了……
無論是不是因為詛咒。
他失去力氣,驟然跌倒在地上。手臂在地上尖利的山石上蹭出一道血痕。
胸前的那枚紅色吊墜在他跌倒的時候揚起,輕輕撞在他的下巴上。
他拽掉了這吊墜,握在手裏。
手心的血液和這枚血紅色吊墜碰見的一瞬間,突然迸濺出瑰麗的星芒。
神秘的魔法流繞著星芒流淌,那枚紅色吊墜猛然化作一道流光,繞在了他指尖。
下一瞬間,由吊墜引發的空間魔法驟然擴散。
這一次,魔法不再漫無目的,浩大的魔法流肆意地流淌,包裹著他,溫和地把他帶到了一個地方。
希爾維亞死死睜著眼,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周圍重新清晰起來,他出現在剛才他被帶走的地方,他終於找到了這裏。
然而周圍的景象卻和剛才不同,他正站在如山的屍體堆裏。
滿目都是被生生撕裂和破開心臟的魔族軀體,鮮血流了滿地,而所有的屍體都死不瞑目地朝著一個方向。
這些捕獵者被血的味道吸引來,想要飽餐一頓,卻被獵物按住了咽喉,剝奪了生命。
那個被所有人狩獵的獵物倒在血泊的正中,身下漫開著猩紅色的、足以填滿一整個身軀的魔王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