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希爾維亞迅速抽手。
然而斐爾德的速度更快, 他撐起了身體,一把扣住了希爾維亞即將收回的手。
青年手心密布著冷汗, 十指虛弱地發顫,指關節卻卡得死死地幾乎泛白,眼裏一瞬間流淌過瑰麗莫測的神采。
他像處碰一個奇跡那樣,緩緩地把那隻看不見的手拉近自己。
希爾維亞仍然震驚於自己突然有了實際的形體,巨大的驚愕衝擊下,他抗拒的力度微乎其微, 一個失神,他被斐爾德一把拉進了懷裏。
滿懷真實的觸感讓未來的魔王此刻雙手劇烈顫抖。
他隻抱了懷裏的人一瞬間,就徹底坐直了身體,誰能想到一個重傷的人能有這樣的力氣, 簡直像是一頭打不死的低賤的野獸。
他扶著希爾維亞同樣坐起來,珍惜地輕輕放開, 然後抬著顫抖的指尖去觸摸那看不見的臉龐。
希爾維亞瞬間反應過來, 抬起右手掌迅速蓋住了自己上半張臉,從眼睛到鼻子。
在舊日時光裏,一個不知身份的透明人可以和魔王有出格的接觸, 但是他不可以。他不能讓魔王知道自己的樣子。
否則, 斐爾德可能會認出這個人是他,那就亂套了。
斐爾德觸到他遮蓋麵龐的指尖, 頓了頓, 眼神微動,但是沒有拿下他的手。
他轉而向下一寸一寸,摸到了他情急之下沒有完全蓋住的唇角。
兩具身體同時輕輕一顫。
斐爾德深黑眼眸裏的光在這一瞬間像這殘酷地獄裏綻開的花。他半闔上眼睫, 吻住了他指尖下柔軟的唇角。先是深深地抵住,然後一點一點移動著, 覆蓋上整個唇。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把這個人重新按住,扣在懷裏。希爾維亞全然無法忍受,覆蓋著麵龐的手控製不住地一點點滑動,最後喘息著用肘尖蓋住了眼睛。
他手臂的皮膚感覺到了自己眼睛裏的濕潤。
斐爾德慢慢地停下來,指尖在懷裏這人一捧長發間撫摸。
希爾維亞剛緩過來,胸腔還在發顫,突然,又一次被捕捉了全部呼吸。這次更急切更激烈,讓他完全頭腦空白。
青年撫摸著他的手不停地顫著,仿佛承受著劇烈的情緒波動,他明明是斐爾德的樣子,這一瞬間卻又讓他想到了克裏斯。
他從殘暴的捕獵者,回到了那個純淨的十八歲學生的模樣。
——隻是因為一個吻。
希爾維亞受不了地掙動,眩暈地推拒著,下一瞬間,他卻呆住了。有溫熱的液體掉在他唇上。
斐爾德鬆開了他,坐在那裏,靜靜地淌出了兩行淚水。那雙眼睛像是被洗過了一樣,前所未有地溫柔寧靜,深沉如海,偶爾輕輕閃爍。
在離開王城整整四年後,魔族青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眼淚。
他仿佛重新擁有了活著的靈魂。
希爾維亞靜靜坐著,知道斐爾德眼淚絕不會全然是為他而流。
但是,他能夠在他麵前毫無遮掩地流淚。
他沒有打斷,此刻,他甚至願意容忍斐爾德過分的舉動。作為一個透明的旁觀者,他可以暫時忘記自己要做的事情和自己的身份,完全聽從自己的靈魂。
然而斐爾德沒有繼續再做什麽,他停下來後,就一直溫柔地看著希爾維亞。
“你可以暫時離開,對嗎?”
希爾維亞愣住了,他沒想到,斐爾德第一句話是這樣。
“暫時離開。然後,一個月後,來找我,我會在王宮。”
“為什麽?”希爾維亞沉默了片刻,問道。
斐爾德的這個要求絕不普通。在魔窟的這段日子裏,他連睡夢中都不願希爾維亞走得太遠,緊得像抓住一根隨時會熄滅的殘燭。
他怎麽會主動讓他離開?
斐爾德沒有回答,他的眼神依然專注溫柔,但是帶著不可改變的決心。
希爾維亞隱約明白了。
到今日,斐爾德已經清掉了地獄魔窟中十分之九的罪人。他已經空前強大,已經能夠達成他為之磨牙吮血四年的目標。
他必然要返回王城,那是他的複仇之路。
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是他甚至不願意讓希爾維亞看見的。
可惜,希爾維亞離開與否,什麽時候回來,從來不以他個人意誌為轉移,隻看火柴什麽時候燃儘。
他正要說什麽,卻突然感覺到眼前的畫麵像快要熄滅的燭火一樣搖動起來。
火柴竟然真的這麽巧要燒淨了?
不……他暫時還不想走……
周圍徹底變黑前,他聽到斐爾德帶著輕微戲謔的低語。
“下次來見我,記得也要穿裙子……”
希爾維亞睜開眼睛。
這次,他良久都沒有鬆開手裏燒焦的火柴梗。
因為現實和夢境時間的巨大差異,他的眩暈來得更加嚴重,讓他額頭隱隱作痛、幾乎想要嘔吐。這種痛苦讓他沒有再擦燃第三根火柴,他躺在床上,忍著眩暈靜靜地想著什麽。
他舉起火柴盒,皺著眉凝視著這個小東西。
窺伺過去的危險比他想的還要大。在第一根火柴裏,他被魔王發現了自己的存在,而在第二根裏,他甚至直接擁有了實體。
接下來,他會不會在過去的斐爾德麵前整個出現?
過去和未來竟然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命運像一團混亂的線球,難以理清。惡作劇之魔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他以為的過去,隻是冥冥之中被玩弄的命運。
那種被戲耍的感覺再次出現了,但是希爾維亞知道,自己不可能停下來。
下一根火柴必然是斐爾德繼位魔王之後的事,過去的秘密誘惑實在是太大了,他站在這個節點,絕對不可能放棄。
他睜著眼睛,一直忍到眩暈和頭疼微微減弱,然後擦燃了第三根火柴。
飄搖的火光中,他沉入夢境,踏入了黑暗。
他沒有急著邁步,而是先想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