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1 / 2)

魔窟

希爾維亞仰望著天空, 眸光定定落在那輪紅色月亮上。

魔月的更替意味著什麽,他再清楚不過。他皺著眉, 立刻環顧四周,去找某個熟悉的身影。但是並沒有找到。

周圍的環境看起來很亂,是在某個露天的集市上。嘈雜,喧嘩,金幣的聲音響成一片。遠處的天空從隱隱帶著血紅的黑,過渡到瑰麗的紫色。

這裏, 是罪惡的都城,弗拉明多戈。

場景從王城變成了弗拉明多戈,說明,斐爾德也從王城來到了這裏。

為什麽?

希爾維亞心裏一沉, 斐爾德的狀態可能不會很好,現在關鍵是要快點找到他。

他仰頭又看了一眼魔月, 想到了那句話。

魔月的光無孔不入, 就像魔王的魔力無所不能,籠罩整個魔界。

他立刻就明白,斐爾德此時應該在一個魔月照射不到的地方, 才能不被現任魔王所察覺。

一意識到這點, 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沉,漸漸往地底下沉下去。眼前一花, 他已經置身在一處幽暗漆黑的所在。

他往前走了幾步, 什麽也沒有。

突然,一道驚電的白色光亮劃破了黑暗的空間,狠狠劈向他所站的位置。

雷電無聲, 慘白的光亮隻有一瞬,卻足以照亮那柄疾斬過來的銀色長劍, 和劍後麵那個危險如惡獸的身影。

長劍穿過空氣落在空處,電光熄滅,空間重新漆黑無光。

希爾維亞的眼前卻好像還殘留著剛才瞥見的那個男人的臉。淩亂潮濕的黑發下,冰涼冷漠的黑色瞳孔就像野獸一樣,流露著嗜血和警惕的氣息。

呼吸聲從一片寂靜裏響起,從很輕很細漸漸變得急促,像隱匿的捕獵者終於不再壓抑自己的動靜。

那個惡獸一樣的男人一步步走過來,站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希爾維亞聞見了撲麵而來的血味,是被男人肌膚溫度蒸騰而出的血腥氣。

這人一定滿身都浸著血。

黑暗中的呼吸逐漸又從急促轉為平緩,兩個人都沉默著,像是黑夜裏的野獸彼此試探嗅聞,揣摩彼此有無惡意。

過了很久,他聽見斐爾德艱澀地說:“……你回來了。”

希爾維亞心驚於斐爾德巨大的變化,沒有應聲,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他幾次張口又閉上,最終還是問出了他最在意的那個問題。

話出口,語音輕得像一粒微塵。

“……過了多久?”

斐爾德沉默了一會兒。

“一年。”他側過頭。

希爾維亞靜了靜。

他怎麽也沒想到,第二根火柴和第一根之間,竟然能夠間隔這樣長的時間。

一年,整整一年。

他皺眉,又問:“現任魔王是什麽時候登位的?”

斐爾德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安靜地走到角落,窸窸窣窣地開始脫掉衣服。希爾維亞聽到他用潮濕布條擦拭身體和傷口的黏膩聲音,黑暗裏傳來年輕男人忍著疼痛的顫抖呼吸。

他於是也沉默了。

斐爾德似乎是脫力地在角落裏靠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換上衣服。

他指尖的火魔法閃動,點亮了牆壁的壁燈,希爾維亞這才看到他現在的模樣。

年輕魔族的五官依舊是秀美的,濃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下的青黑,白色皮膚上覆蓋著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身上乾涸的血跡塵泥剛剛清潔過了,袖子挽起露出潮濕的手臂。

那身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看起來是不常穿的,角落裏則躺著那身剛換下來的浸透了血的黑衣。

他站在那裏,用剛剛勉強收拾出來的體麵遮掩了自己,偽裝成一年前希爾維亞熟悉的模樣。

雖然這很拙劣,但是希爾維亞沒有戳破。

他想到了逃離神殿那年,傷痕累累渾身汙血的自己。

就像一隻孤獨、警惕、帶著傷痕的黑貓,躲藏在暗夜裏磨著布滿裂縫的爪子。

希爾維亞已經不動聲色觀察了周圍的情況,這兒看起來是一處地下洞窟,非常簡陋,生存條件很差,但是隱蔽性很好。

他目光敏銳地落在角落衣服壓著的一枚金屬吊墜上,那上麵燙著白色魔月和屬於魔王的魔角,下麵是一串哀悼的字符,和一個日期。

希爾維亞瞳孔一縮,那竟然正是斐爾德對堂弟說出那句話的第二天。

所以,那個被保護得很好的青年,也許是剛剛得知父親一直對他隱瞞的、魔王更替的真相,就猝不及防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他依舊不理解魔王為什麽要對斐爾德隱瞞這件事,就像他不理解當初,老師為什麽瞞著他……

他的思緒被打斷,斐爾德那把優雅的聲音如今顯得沙啞不堪。

“為什麽又回來?”他問。

希爾維亞聽出那克製聲音下翻滾的痛苦情愫。

一年前,同樣的這個人,時常會讓他想到初見時的克裏斯。通透純淨,驕傲明亮,行事像少年那樣恣意乖張,卻也把溫柔善良掩藏在下麵。

然而現在,他再找不到麵前這個魔族和克裏斯的半點相似之處。

希爾維亞沒有說話。

他的來去是不能自己控製的,斐爾德並不知道,關於回到過去這種禁忌的事,他也不能說太多。

在他沉默間,斐爾德慢慢走到他近處。

他今年過了二十歲,和如今的希爾維亞已經在相同的年紀,但是他早就比希爾維亞要高了。

瘦削的青年俯視著麵前透明的那一團空氣,烏黑的眉眼低著,掩住了過度尖銳的眼神。

他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