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天長地久(2 / 2)

綿綿 不夜情 3133 字 2個月前

我下車時,天色已甚為陰晦,雪深路滑,山路難行。我緊緊按著左手手腕,隻覺體內玄陰之力如發了瘋一般,竭力補續那條剛剛斷裂的靈脈。脈中鮮血在我體內噴湧而出,竟無止歇。那創口血肉愈合速度之快,如同時間被向前飛撥一般。幸好蕭昭劍術已臻化境,出手既快且狠,又有境界壓製,這五六個時辰之間,總還是難以痊愈。隻是我體內本就一片虛空,連坐在車中都不覺暖熱。如今雪中獨行,隻覺冰寒入骨,一步顫巍巍邁出,竟踉蹌了好幾下。正覺百般難捱,忽見葉白駒坐在飛瀑積雪旁,正自百無聊賴地在地上畫圈。我心中一喜,忙提聲喚道:“白駒兄,能不能過來扶我一下?”

葉白駒轉頭見我,也甚為驚奇。隻見他臉上還有些別扭神氣,腳下已快步走了過來,不甚親密地攙住了我手臂,帶我往前行了一段,才語氣生硬地問道:“你到哪兒去了?我主人天天記掛著你。”

我料想當日之事,以他的心性未必明白,葉疏自也不會和他說。當下隻隨口道:“我出去辦幾件事。”聽他說話口吻天真,不由失笑,道:“他親口跟你說的麽?”

葉白駒哼了一聲,道:“雖沒親口和我說,但他如今修煉之時,常常對著你從前睡過的地方出神,還將你給他做的衣服拿出來看,那還不是記掛著你?你的事要是辦完了,就早點回雲何洞天來,省得遭人惦記。”

我不願哄騙他,隻道:“那是自然。”

葉白駒嘴唇閉得緊緊的,似有些不情不願,再徐行一段,才勉強道:“……聽說你見過我先主人了,她……她怎麽樣?我問主人,主人總不肯告訴我。”

我一時也難以措辭,苦想許久,才道:“穆夫人她很好,跟葉莊主在一起,沒受什麽苦,還是那麽高貴、優雅,又溫柔,又美麗。她……”

忽覺一陣風停雪寂,仿佛這漫天的凜寒都從身邊消失了。握在我手臂上的仍是一片雪白衣袖,卻已經換了另一個人。

我與他竟是無話可說,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沉默地伴行最後一程。我傷口雖不外露,但內裏受創太深,終是從腕上一線緩緩滲出,一滴滴都落在白雪之上。遠遠隻見芙蓉峰頂洞口掩映白雪,洞口豎著符文陣旗,在落日餘暉下極為肅穆莊嚴。

我低聲道:“送到這裏就行了。”

葉疏雪白的手指卻在我臂上緊了一緊,空了一瞬,才道:“我不想你去。”

我倒有些吃驚,不由向他臉上望了一眼,雖知以他的聰明,絕無不知之理,但終究還是提了一句:“……陣法四角齊全,才能救道尊。”

葉疏並不像在看我,目光似在雪上,又似在空中:“我知道。我——隻是想告訴你。”

我隻覺眼前發黑,腳底虛浮,也無力多言,隻竭力拉了一下嘴角,將手臂從他手中輕輕抽出,道:“可惜世上之事,不能件件如你所願。”

天色昏黑。我一個人向那山洞中緩緩走去,隻見洞口狹窄,洞內濕寒而逼仄。拐彎抹角幾段,才見一處暗紅火堆,蕭越一個高大的身影居於正中,蕭氏宗老及青霄門、大易宮、釋迦寺一乾人等,皆在他身旁圍坐,麵色端肅,氣氛凝重。見我來到,眾人皆抬起頭來。蕭越目光一落在我臉上,便再也移不開了。

貝師兄咳了一聲,道:“大事已定,明日破曉之前,再來議說分明。”說著,率先起身,帶著眾人一一離去。經過我時,手微一抬起,似乎想在我肩上一拍。不知為何,中途又收了回去。

我手足早已凍得僵硬,便舉步向前,在火邊坐下,對蕭越道:“大師兄,好久不見。”

蕭越從我進來起,姿勢動作便如定住了一般。聽見我和他打招呼,眼角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道:“……你……”

我側過頭,讓火光將我眼瞳照亮些,應道:“看得見了。”又向他伸出手去,語氣輕快道:“不信你摸摸。”

蕭越呼吸一下就急促起來,眼睛死死盯在我手上,過了許久許久,才終於害怕般慢慢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指尖交疊之際,隻見他瞳孔急劇波動,再也壓抑不住,將我緊緊摟在懷裏。力道之巨,幾乎將我一口血從喉嚨中擠壓出來。

我隻覺他胸膛不斷起伏,連靈息也顫蕩不已,隻得極力壓下胸口不適,在他背上輕輕撫摸。蕭越雙手如磐石般嵌緊我,喃喃道:“……我在丹霞山莊時,便是日日夜夜想著你替我說的那幾句話,才撐到真相大白之日。那時我常想,如能再見你一麵,將你擁在懷裏,便是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願。我……做夢也沒想到真有這一天。”

我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聽他這情愛之詞綿綿不絕,隻輕輕笑了一聲,問道:“大師兄為何不叫我江郎了?”

蕭越如被抽了一巴掌般,俊朗的臉龐都有些變形,啞聲道:“我不敢。”

我失笑道:“為什麽不敢?”說著,推開他少許,與他額頭相抵,輕聲道:“大師兄,我知道馬車是你送來的。難為你樁樁件件,總是替我想得周到。我那時太生氣了,對你用了這般嚴苛的法術,後來想想,很是後悔。你其實一直待我很好、很好,天熱時怕我中暑,天冷時怕我受寒,處處照顧我,在我身上花了許多心思。縱然從前有些待我不好的地方,算起來都抵過了。你是蕭家少主,青霄門的大師兄,有些事情,你也是身不由己。我惱恨你瞞我騙我,其實易地而處,我隻怕比你還要錯得多。從此我們隻看往後,前塵種種,都不必再說了。”

我與他深黑的眼瞳相對,在他發顫的唇上輕輕一吻,柔聲道:

“……大師兄,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