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是我(2 / 2)

綿綿 不夜情 3621 字 2個月前

孟還天慢條斯理道:“別急,急什麽?聽說你們殺了我的空空兒,給本座的宏圖大業,添了不少麻煩。為公平起見,不該償還本座一點東西麽?唉,何況這件東西,本來就是我的。青霄老兒,你說是不是呀?”

隻見肉瓣一鬆,已將青霄真人拋到地下。孟還天伸出一隻穿著青城山布鞋的腳,在他昏迷不醒的臉上碾了幾下,那張與棋盤真人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極為殘忍的笑容:“好教各位得知,那浮生千重變之下,壓著本座一件至關緊要的東西。可惜這陣法要集齊四象大乘之力才能打開,我來算算:蕭昭一個,江鶴行一個,葉青霄雖然隻剩半條命在,好歹也是一代道尊,總不至於那般不濟,連陣法也催動不得。給他也算一個罷!咦,還差一個火靈體,到哪裏去找呢?……”

他嘴裏說話,表情也甚為緊張,兩條花白眉毛也緊緊絞了起來。忽然之間,他噗地一聲笑,拍手道:“差點忘了,火靈之體就是我呀!想不到這破破爛爛的臭老頭兒,倒也有些本事,不枉本座寄生一場。到時咱們四個牛鼻子齊心合力,把本座的東西拿出來,再與本座合而為一,左手倒右手,妙哉,妙哉!十二月初七一早,本座在雁蕩山靜待各位光臨。放心,別害怕,死不了多少人的。畢竟……”

隻見鏡中畫麵漸漸模糊,他肉瓣一陣緊縮,一條條從裂縫中隱沒,聲音卻遙遙傳出,連遠近雪山上都是連綿的回音:“……畢竟本座一統天下後,你們都是我的子民啊。”

眾人目視他最後一條肉色肢瓣消失,臉色如紙之白,竟無一人作聲。蔣陵光喃喃道:“他不惜再開一次浮生千重變,也要拿回他鎮在雁蕩山下的東西……那是什麽東西,竟然如此要緊?”

我垂目冥思片刻,道:“……他要他的’腦子’。”

青城山距此千裏之遙,此時整個門派自宗主之下,長老、首徒全軍覆沒,一時竟無掌事之人。蔣陵光等匆匆商議後,便將五具屍身就地火化,再由人帶回門中進行安葬。我目視火舌一寸寸將李楊青的袍角吞沒,胸口除空空蕩蕩之外,惟剩一絲痛苦的殘緒:“……雁蕩山下壓著的是孟還天控製人心的至惡法術,馮雨師隻得其皮毛,便將靈素穀弟子全都弄得神魂迷亂,如同傀儡木偶。一旦釋出,人人腦中意識都在他掌控之下,修道也好,修魔也罷,誠然都是他的子民了。青霄真人說,浮生千重變之陣是一道’門’,須地、火、風、水四名大乘修士齊心合力,才能開啟。孟還天最為關心的就是此事,他秘而不宣,扮作棋盤真人,自然也全是為此籌謀。”

思及此,又不由想起棋盤真人孩童般的笑容來,一陣激恨之意湧上心頭,倒將悲傷衝淡了不少。回想孟還天寄生之後種種作為,不禁蹙了蹙眉頭,隻覺不通之處頗多:“……他第一次現身,揭破蕭越待我的虛情,又在婚禮當日誣陷蕭越對他動手,使蕭越百口莫辯,幾乎當場身敗名裂。蕭越最高也不過淩虛之境,孟還天何至於對他如此忌憚,甚至遠在蕭昭之上?……是了,婚禮當日!若非濮麗人告訴我,有個極大的惡念在不空山頂等我,我也……永遠不會知曉青霄真人如何命令葉疏利用我。難道她與孟還天早已串通?……但孟還天花費偌大心力,使我與他二人反目成仇,恩斷義絕,又是什麽意思?總不見得是同情我。……”

霎時之間,如同一道電光照透黑夜,我腦中清清楚楚地出現了孟還天當日在焚天種魔殿中,對我那一句妖異之語:

“你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世上第一的爐鼎啊。”

我一怔之下,前因後果頓時貫通:“孟還天隻知道我是九天玄陰之體,卻對這體質知之甚少,一開始竟還妄圖采我以提升修為。但他靈智極高,一旦得知不能違背我本身意誌進行交合,立刻想方設法,阻斷蕭越、葉疏再次與我雙修之可能。他為何如此急切?……想來他那天衣無縫的計劃中,絕不能出現第五位大乘修士。他之所以對青霄真人出手,怕是那陣法對他也極為致命,要有半數把握在他之手,才無後顧之憂。”

一念至此,簡直止不住想要發笑:“江隨雲,你這世上第一的的大傻子!甚麽師父、師兄、 師弟,全都是騙你的。連一口一個瘸子大叔,喊得親親熱熱的小姑娘,也是騙你的。惟一急急火火,替你揭穿這些謊言的人,卻是這世上最凶殘、最邪惡的妖魔。可惜以他這麽高明的腦子,也萬萬沒有想到,這至高無上的玄陰之力,竟然也有被人強行操縱的一天……”

突然之間,體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銳痛,如同體腔中千萬根憤怒的毒針正報複般向我小腹猛紮一般。我緊緊捂著腹部,卻不由露出一絲慘白的笑容。

隻聽一個毫無起伏的聲音在我背後道:“你怎麽了?”

我頭也不回道:“沒什麽。多謝你帶路。”

符冠英在身後靜默許久,走上前來,向我袖中望了一眼,平淡道:“你的藥還有嗎。”

他眼神動作,與當日在膳堂中看向那條劍穗時如出一轍。我隨手將裝著最後一枚“非花如夢”的藥囊取出,放在他掌心。

符冠英先前在洞穴中臉色極為難看,此時已恢複如常。從前他看我時都是平視,此時卻像是長高了些,垂目看了我一刻,輕聲道:“……師兄,後會有期。”

昆侖一役,棋盤真人化為魔種,青霄真人被孟還天擄去,中原道宗元氣大傷。蕭昭被迫出關坐鎮大局,江鶴行卻仍是下落不明。眾長老前往江家勸說時,提到道侶之間有命魂相連,或可以此感應雲雲。不想薛夫人勃然大怒,驅逐來客,並放言江家退出這場大戰,獨善其身,死生不論。此舉一出,竟多有跟風者。道宗原本已經人心惶惶,見為首的名門世家如此作為,更是灰心喪氣。一時之間,魔宗妖人四處作亂,甚囂塵上。噩耗不斷傳來,道是孟還天重返極焰魔窟之後,手段更為血腥狠辣,短短一月之中,已指派向千秋、尹靈心作惡多起,屠滅西華宗滿門。我與蔣陵光一路沿江而行,沿途隻見匪亂叢生,多處村落都有焚燒痕跡,城鎮中也多鬥毆流血事件。蔣陵光嘆道:“道消魔長,自此而始!”這一日到了秦淮河畔,蔣陵光遙指對岸月籠煙沙處,道:“過了此處,就到江家的地盤了。旁人求不來,也就放不下身段再求了。我們卻還是要厚著臉皮,求她一求不可。”說著,自嘲一笑,道:“事到如今,青霄門上上下下這點麵子加起來,也抵不上道尊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要緊。你家那位還在辟息之中,不知方外大難。不然以他對道尊關懷之切,叫他一路磕頭磕上江家去,他也肯的。”

我淡淡一笑,道:“那是自……”

一語未畢,眼前一陣妖嬈之極的白霧倏然而起,將整個輕歌曼舞、秀色無邊的河麵全部籠罩在濃濃的迷霧之中。一個男女莫辨、婉轉多情的聲音從霧中響起,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邊:“蔣長老,你好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可又見麵啦!”

蔣陵光手中劍出鞘,朝霧中東張西望,恨聲道:“……老妖怪,你還沒死呢?”

隻聽蘇隕星噗嗤一笑,柔聲道:“世上還有那麽多美人等著我撫慰疼愛,我哪裏舍得就死?比如我現在身子底下這一個,體軟聲嬌,淚水漣漣,尤其是這一雙桃花眼,迷得我頭暈眼花,恨不得立刻……嗯……小楫輕舟,渡入桃源深處……”

我聽到“桃花眼”三個字,便覺心中一緊。果然隨著一陣黏膩水聲,霧中傳來另一人隱忍的喘息聲,雖不甚分明,但確有幾分耳熟。

蔣陵光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拔身而起,落在一條畫舫甲板上,叫道:“……周令?”

隻聽那人又喘了幾聲,旋即無聲無息。蘇隕星卻格格嬌笑起來,嗔道:“蔣長老,看不出你這樣老醜,功夫又遜,竟調教出這麽俊的一個徒弟。你叫周令?很好,很好,連名字帶人,都頗中本座之意。就是眼淚未免也太多了些,來,讓本座替你舐去幾滴。哎呀,別害羞嘛,一會兒本座舔入你別的地方時,你流下的就不止幾滴眼淚了……”

蔣陵光眼角幾乎迸裂,便要向霧中投身而入。但那聲音一時在前,一時在後,眼前隻見茫茫水波,如何找得到他所在?

我攔住蔣陵光暴起的身影,輕聲道:“蔣長老,等一下。”

霧中那呻吟嬌媚的聲音,忽然像是頓了一下:“……隨雲,是你嗎?”

我微微一笑,縱身躍上畫舫頂上的牌樓,應道:“是我。蘇護法既然還記得我,不如把別人換下來,操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