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我要你對我說——(1 / 2)

綿綿 不夜情 3182 字 2個月前

我心中一片灰喪,對這駭人的名頭根本不願多想,隻在識海深處動了動念頭:“原來這東西是個活物,我是被它挑中的。”聽她語氣中充滿榮華自得之意,仿佛這玄陰之力降臨在我身上,乃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時心生反感,開口也忍不住帶了幾分諷刺:“世上這麽多人,為何偏偏挑中了我?”

玄天女使哼了一聲,道:“那也是機緣巧合罷了。鴻蒙初開之時,三千界清而輕者上升,重而濁者下降,於是正邪有別,善惡始現,遂分化出兩股蒙沌之氣,其中之一誕於九重高天之上,得萬世之光明,蹈天地之正道,感孕而生一聖女子,即後世所謂九天玄女,也是這玄天秘境的主人。另一股則生於無儘煉獄之底,為世間一切濁惡催生,化為十二魔身。二者天生相克,水火不容。聖女大人最初迎戰十二天魔時,勝負不過五五之數,還一度為血魔劍氣所傷,幾乎流血而死。當時有一小國,名華胥國,國民對聖女大人愛戴有加,不惜觸怒十二天魔,將之藏匿其中。未幾,群魔聞訊而至,將華胥國一國上下,男女老少,殺得一個不留……”

我聽到此處,隻覺與濮麗人所言大相徑庭,不禁心生疑惑,道:“……銷三千界之惡,鑄成十二魔身的,不是……聖仙麽?”

玄天女使冷冷道:“哪有甚麽聖仙?這世上惟一的主宰,名曰天道。天道無情,從不在意道魔紛爭,更不在意孰消孰長。天道隻掌管一件事,那就是‘平衡’。”

她仰起模糊如一團氣霧的臉,望向殿中流動的紫光,似神往、又似不甘,徐徐開口道:“聖賢不死,大盜不止;否極泰來,盛極必衰。陽春萬物生長,莫不欣欣向榮;秋冬又複凋零,留待明年之春。年複一年,莫不如是。榮不可久,枯而複生……這就是天道。華胥國這一萬八千條人命,終於打破了魔孽之‘衡’。聖女於屠刀血地之中,心眼驟開,折一嬌嫩花枝,以一招‘無物之象’,蕩平群魔。從此手握先天九炁,將十二天魔儘數碾滅。隻是這玄陰之力本就有綿綿蘇生之功,聖女又是意誌頑昂、心智超群之人,一經催發,竟無止歇,最後竟能令春不老,花長紅,人心中隻有善意,世上隻有善行……”

我心念一動,想起曾在焚天種魔陣中見過的總訣,心道:“那是不成的。他蕭家早就試過了,最後還是要自己養些魔子魔母出來,世上方得太平。”又想到孟還天毀滅陣法時,曾說過蕭家“十世為帝,縱橫天道”之語,一剎那間,仿佛撥雲見日,有些從未想到過、也決計想不明白之事,皆露出一角端倪。

果然聽玄天女使話鋒一轉,嘆道:“……正所謂強極則辱,終於再次觸犯天道,不但她老人家肉身湮滅,體內玄陰之力也被剝奪神格,跌落凡塵。千百年來,隻能蹉磨於凡女之腹,代代相傳。天道懼其威能,將之打入輪回,無論玄陰之力如何複蘇,每一次誕育新生,前世記憶皆被抹除,又重歸嬰胎孱弱之態。但它本是創世之初傲視九天的力量,怎會甘心永遠受困籠中?最初身懷玄陰之力的女子,出身鄉野,麵目平庸,僅比常人體格強健些,壽限也比一般人長得多。幾世以後,已有福壽之名,得以進入小富之家為婢。家生數代之後,鄉俗之氣儘褪,略有清麗之姿,於是從奴到妾,又進一步。再幾世,庶女嫁作寒門士子正妻,再生嫡女,入巨賈家,入王侯家,終於在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在位之時,得以入宮侍奉,從才人、昭儀而至貴妃、皇後,最後改朝換代,取而代之。自此,再無蕭氏王朝,隻有大周天下。”

我做凡人時,亦常聽他人說起這位開國女帝的種種民間秘聞,其中流傳最廣的,一是她天生麗質,儀態萬方,舉凡文臣武將、外國使節,隻要見過她一麵,沒有不被蠱惑的,從此皆死心塌地,聽她發號施令;二是心腸歹毒,不擇手段,當年為栽贓皇後,竟將剛生下來的女兒親手掐死。當年聽人繪聲繪色講述時,隻覺荒唐無稽。但想一個女人再如何狠心,也絕不至於對自己親生骨肉下毒手。然而今日回頭一看,隻覺一陣毛骨悚然,不由道:“那她女兒……?”

玄天女使嗤然道:“當日正是她奪位要緊之時,交合次數卻已用儘,以致懷孕生女。一旦玄陰之力落入嬰童之體,一世謀算,就此落空,縱死也難瞑目。是以當機立斷,殺死親女凡體,取回玄陰之力,終成一代大業。”

她臉上氣霧浮動,瞧不見神情如何。但聽她語氣興奮高昂,顯見對周帝殺女一事讚嘆有之、崇拜有之,獨獨沒有一絲憐憫。

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隻覺這位女帝追逐權勢,已到了非人的地步。一時想到那剛出生即被扼殺的孩子,心道:“你們爭權鬥法,然而小小嬰童卻又何辜?”當下隻皺了皺眉,道:“前輩方才說交合次數用儘,又是何意?”

哪知這一問卻惹惱了她,連那張模糊的臉上也現出怒容:“玄陰之力藏於女子牝戶之中,一生隻能打開九次。九次之後,母體懷孕結胎,誕育下一代。先天九炁心法總訣上寫得明明白白,你為什麽不讀?”

我經她劈頭一罵,原本昏昏蕩蕩的腦中,頓如一道電光照下,四下一片通亮:“原來隻能采用九次,怪不得蕭越一見我和葉疏親密,便想方設法,布下天羅地網,哄騙我向他獻身。葉疏第二天一大早忽然向我求婚,也是因為他對我使了那甚麽‘燕然春風’,讀到了前一晚我和蕭越交合的記憶之故。他們汲汲營營,對我百般算計,便是生怕自己少取了一次,便宜了別人。”

我對這兩人早已不存半分愛意,但如今真相大白,仍覺一陣刻骨之恨噴濺而來,燒得我腦子發燙。從前再如何厭惡,也隻望永世不見。但今日恨極如狂,恨不得兩個人雙雙死在我麵前才好。

玄天女使冷冷瞧著我,道:“玄陰之力被天道所拘,自身無法生長,須以男子陽精催發。為免所托非人,還苦心孤詣,定下嚴苛法門,須得到母體允許,才能與神力相接。最初玄陰之力不但無法回饋,還反過來損其精元,壞其性命。後來才發現如此一來,隻剩母體在俗世奔波,獨木難支,這才逐漸開始返送對方,利人利己。從此與玄陰之體交合者,皆百病不生,運道昌盛。如此一代傳一代,從夫家而至父家,皆是玉堂金馬,大富大貴,步步攀升,最終一統天下,登基稱帝。從此人世已極,升入仙道……”

我一聽到“陽精”二字,記憶沸湧而來,不由心中冷笑:“是了,是了。蕭越從頭到尾,一次也沒在我身體裏射過。葉疏隻有第一次,怕是初學乍練,難以自控,後來便沒有了。他們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江風吟倒不在意利不利己,隻對我的命瞧得一文不值,連他妹妹一根小指頭也不如。”心哀之下,忍不住自嘲一笑:“如此稀世奇珍,人人見了都心狂眼熱,身邊縈繞的儘是虛情假意,再無半寸真心了。”

玄天女使一雙混沌目光落在我臉上,如同看著一頭可憐蟲一般:“真心?玄陰之力選中了你,給了你豔冠天下的美貌,更給了你不死不滅的道體,那是任憑周帝權傾天下,召來千百煉丹方士,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也求而不得的’長生’。玄陰之力將你一舉送到眾生之巔,世上有權有勢、修為卓絕的男人,都要匍匐在你腳下,如螻蟻般任你挑選。你卻在這裏神誌不清,跟我說什麽真心!”

我聽她話中之意,倒似我貪心不足,問了一句最不該的蠢話一般。一時隻想:“原來如此。一個人身負玄陰之力,想要真心,便是錯了。”

玄天女使遙望著我神色,大概也覺得極不中意,頭連搖了幾搖,道:“周帝親手滅斷下一任玄陰之體,卻也倚恃帝王縱橫之道,將之送入仙界。她身死之後,神力逸散於海外仙山,為一名女冠所得,後亦嫁人產女。其母服藥煉氣多年,雖不過皮毛,終是半隻腳踏入了修真界。其女……道體雖不完善,卻也覓得佳婿,滿心歡喜,要為他誕下一個可愛的女兒。”

這位女使訴說之時,一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惟獨最後這一句話,卻說得十分柔軟甜蜜。

我心中一動,心想:“莫非她二人識得麽?”

卻聽玄天女使語氣陡變,道:“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孩子尚未出世,丈夫卻意外喪生。她得知噩耗,就此一病不起。最後拚儘全力生下一名男孩,也追隨丈夫去了。臨死之前,將孩子托付給一名婢女照顧。這婢女不負所托,悉心養育,可惜將孩子帶到十三歲上,也身患重病,一命嗚呼。”

她一雙霧中的眼睛死死盯在我身上,竟似有切齒之意:“古往今來,無數母體殫精竭慮,以命相搏,離情絕愛,終令玄陰之力衝破天道桎梏,重返仙界。江隨雲,它選中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我隻覺腦子一片空響,茫然許久,心想:“原來我娘也不是我娘,我生身之母另有其人。不,她對我那般溫柔慈愛,與親生母親又有何異?”於是開口道:“請問前輩,我母親叫什麽名字?”

玄天女使怒極而笑,道:“你身負三千界至高神力,卻隻關心什麽母親不母親。你問了又能如何?死了,全都死了!死得透透的,再也活不回來了!你不在提升修煉上狠下功夫,一天到晚糾纏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鼠目寸光,不思進取,實在愚蠢之極!”

我見她勃然大怒,便住嘴不問,隻垂目看了自己一陣,沉默不語。

玄天女使冷笑道:“你以為裝聾作啞,便由得了你麽?自古以來,玄陰之力皆寄生於母體,獨獨到了你這一代,落入男子之身。你可知道是什麽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