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他是不是喜歡你?(1 / 2)

綿綿 不夜情 3103 字 2個月前

我這大半個月如一朵浮沫般信水漂流,所動者惟有手腳力氣,腦子裏空空如也,早已多時不作用了。乍見江家兄妹,一時竟反應不過來,還眯眼打望了一下。

那船夫在旁問道:“仙家,那闊氣大船上兩位少財主,是你朋友不是?如今篷破行不得了,若方便時,過去搭個便索,拖挈到渡口才好。”

我思量片刻,隻覺與江雨晴雖有些交往,也算不得什麽朋友。與她身邊那位大少爺更是一身孽緣,能不見還是不見的好。但眼下也無他法,隻得移船相近,請人拋了一卷繩索下來,將小船在那一人多高的巨大舢板旁牢牢綁定了,在江上拖行。

江雨晴早已按捺不住,才見我登船落座,那話語如珠落玉盤一般,問得又急又密,竟無歇止。一時問我新婚當日景況如何,那一身天機閣喜服是如何好看,她們送的珍珠披肩是否點綴一絕,請了幾多賓客,宴上有何吃食,凡此種種,巨細靡遺。我一一簡略作答,她卻聽得津津有味,雙手握住色作緋霞的臉頰,兩眼都是興奮的光芒,又忙問道:“那隨雲哥哥,你不與你的好夫君葉師弟卿卿我我,怎麽到這兒走起船來啦?”

修真之人結為道侶,其實與人間夫妻大不相同,一則壽命漫長,二則旨在證道,彼此相處清淡如水,並不時時出雙入對。一方雲遊、閉關,動輒幾十年杳無音訊的,亦不在少數。我也不願對她隱瞞,便直言道:“我去靈素穀找一位朋友。”

江雨晴“啊”了一聲,遺憾道:“那你可來得不巧了。我們前日才去拜訪過,結果人家說馮穀主舊疾複發,謝絕外客。這還是動用了天大的麵子,才請黃壇主出來診了脈,討了幾副藥。聽說穀主此病來勢洶洶,經不得半點打擾,如今已知會四方,閉穀封路了。幸好你遇到我們,不然這一趟也是白跑。”

我本來也不執著入穀,隻是無處可去而已。聞言隻點了點頭,道:“那日後再會,也是一樣。”見她麵色甚佳,問道:“不知師妹身上血煞如何了?”

江雨晴聳了聳眉毛,道:“就那樣唄。天南海北看了好些大夫,都說煞氣根子是斷不了了,倒也不礙著什麽。總之這輩子,跟藥罐子是分不開啦!”

言語間,隻見江風吟冷著一張臉走過來,將手中一碗濃綠如膽汁的湯藥往她麵前重重一放。江雨晴登如腳踩狗屎一般,仰天哀嘆了一聲,道:“哥,你出去吧,我一會兒就喝。”

江風吟催道:“現在喝。”

江雨晴撒嬌道:“哥——”

江風吟絲毫不為所動,語氣更堅決:“喝。”

江雨晴皺著一張小臉,緊緊捏著鼻子,在那碗邊抿了極小的一口。我隻覺一股腥苦氣味撲鼻而來,幾乎將人衝得一趔趄。想當日柳唱給我煉製藥物時,最喜在其中添加幾味新毒,入口甚至有活物抓撓之感。隻怕那靈素穀名醫開的藥方,也未見得有多溫和。見江雨晴雙目噙淚,顯然極不好過,便開口道:“這屍血入體之時,毀根摧元,難以自愈。我當日也深受其苦,幸而……體質殊異,往後一二月,破滅處也漸漸生長出來了。師妹若不介意,也可讓我一試。隻是我對岐黃之道全不懂得,難有奇效,恐怕隻免得些眼前的苦楚罷了。”

江雨晴一聽之下,如蒙大赦,連聲道:“好,好!隻要不喝這勞什子的東西,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情願。”說著,生怕我反悔一般,立刻將雙手向我高高舉起。

我在她對麵坐下,與她掌心相抵,送入靈息。隻覺她體內靈脈通暢,並無滯窒之感,隻是空塌塌的不太受力。細探之下,發現她血中的確有些異物,隻是無形無質,絲絲蔓蔓,想來便是屍血之“煞”了。我嘗試以蘇生之力化解,卻如將手穿過白霧一般,不著痕跡。我體內天靈息原本與任一靈質相融,都能催發對方本身具有的四象之力,使之萌生壯大。此時雖深治不得,但江雨晴與我靈息相接,臉上也愈發透出紅潤顏色來,仿佛一隻水靈靈的大蘋果。我一眼望去,忽然想到了孟還天初見我時那句妖異之語,心中不由苦笑了一聲:“說什麽珍稀罕見,也不過是為他人奉獻罷了。”當下也不求其他,隻繼續沿順她周身脈絡,助她血氣滿滿運行一個周天。隻見江雨晴頭頂升起一縷黑煙,在空中一飄而散。

江雨晴仰頭望去,欣喜不已,拍手道:“大夫說了,隻要身上出了煞,這一日就算平安了。這鬼玩意兒,本小姐今日總算不用喝啦!”手舞足蹈之下,竟合身撲入我懷中,歡然叫道:“隨雲哥哥,你真好!”

我猝不及防,險些被她撲得往後一倒。隻見江風吟出手如風,一把拎住妹妹衣領,將她提了起來,嗬斥道:“動手動腳的,像什麽樣子!”

他人高手長,江雨晴雖也不矮,被他拿在手中,便如一隻大猴兒相似,隻嬉皮笑臉道:“哥,你這就不懂了。從前隨雲哥哥雲英未嫁時,我們與他捏手摸頭發,吃些便宜豆腐,還有幾分拘謹。如今他已嫁做人婦,與他的親親好老公結誓同心,左右是誰也撼動不了,給我親近一下,又有什麽關係?何況我心中一直隻把他當哥哥,呂祖在上,我若對他有一絲歪心邪意,一道劫雷劈下來,管教我立地魂飛魄散。”

我聽她信口賭誓,如同兒戲,免不得道:“江師妹,雖說你正心慧劍,百無禁忌,這些譫妄之語,也不宜時時放在嘴邊。”複起身告辭道:“船家還有些活計要交代,我先下去了。”

江雨晴哪裏肯依,一把拖住我的手,扭得麻花兒一般,不許我離去。我見她當真十分不舍,那神態與從前怕回家吃打罵、抓著我袖子哭喊“疤子爺爺”的頑童一模一樣,隻道:“你有拉扯我的力氣,不如省著些,明天吃藥也容易。”勸說好一陣,這才委委屈屈放了。又約我幾時回青霄門去,我也隻隨口答應。

他們這條船高大華美,內艙就有兩層。我出門時,隻見江風吟一個金色身影正立在樓梯轉角儘頭。見我下來,目光立刻移了開去,眼望著扶手上包裹的棉絮,生硬道:“……多謝你替她醫治。”

我離開之時,隻帶走了自己從秋收堂帶來的舊物,此時一身破衣爛衫,頭發半濕,身上還有些魚腥氣味,下意識避開他一步,道:“不敢。多謝你幫我們過險灘。”

江風吟嘴唇一緊,並不答言。我幾步下了梯級,人已到了甲板上,背身向他道:“……也多謝你送的織錦。”

往後幾日,我在小船上與船夫閒談閒坐,將他那麵破帆也補了起來。油布用的線比一般麻線粗韌得多,我補完一邊,來不及使剪子絞斷時,自然而然舊習難改,抵住那一圈頂布,低頭用牙齒去咬斷。每到此時,總覺得有道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直到我們泊岸下船,飲酒作別,我獨立碼頭人潮中,方覺出一絲惘然來。見貨船上已擺賣起了一刀刀的黃紙,原來又是一年清明將至。想起我娘在淮揚的墓多年無人祭掃,必定寂寞得緊了。遂取了那船夫非要塞在我手中的幾貫大錢,到驛道旁茶攤下坐了,見過路行商停車時,便上前尋問。問了好幾支車隊,都不往江浙一帶走。眼看又下起雨來,於是幫店家收掇了條凳茶碗,在草棚下暫避。忽聽鑾鈴聲聲,大道儘頭駛來七八輛金光華麗的馬車,江雨晴便在其中一輛最大的車子裏,向我伸出頭來,狡黠地吐了吐舌頭:“隨雲哥哥,這可又見麵啦!我們正好要回淮揚老家,不知你同路不同路呀?”

我見她執意與我同行,再避而遠之,倒顯矯情了。於是道了聲謝,往最末那部車中坐了。江雨晴過來招呼時,隻拿手不斷在臉前扇動,怪道:“這一車都是仆役下人,你不去與我聊天說話兒,卻呆在這邋遢地方乾什麽?”我隻道:“我在這呆得慣些。師妹要找我解悶時,派人來喚一聲就是了。”江雨晴這才作罷,見我身上濕衣已經脫下,晾在車旁簷架下。遂道:“現在這淫雨天,你晾一個月也乾不了。我叫我哥幫你罷!給你招一陣風來,眨眼便乾透了。從前在芝蘭台,我們便常這般使喚他的。”說著,便要打發小廝去喊。我忙止道:“我也不急穿,讓他飄飄搖搖的倒好,不必勞煩令兄了。”江雨晴撲哧一笑,道:“隨雲哥哥,你這樣客氣做什麽?自你答允上車,我哥嘴上雖一句話不說,心裏還不知多高興呢。你們怎麽說也有些舊日情誼,如今倒撇得這樣乾淨。等日後得了空,你們從前怎麽相處,都要原原本本告訴我。待到了我家,我可不許你走了,非留你住個三年五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