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怎麽欺負的?(1 / 2)

綿綿 不夜情 2998 字 2個月前

我在門口默立良久,才一步步走了過去,將那喜緞握在手中。入手隻覺柔若無物,幾乎從指縫間滑落。輕輕一揚,整幅緞麵便盈盈而動,宛若風舞流雲。那深紅色竟不像染上去的,反似洞房花燭夜透出的光亮一般,教人一看便覺鴛盟相諧,兩情歡悅。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矜貴華美的物事。一時兀自坐在床邊,拿手撫摸了好一陣。待要尋自己的刀剪來試裁,卻見室內惟一的那張石案旁,打了好幾個方方正正的孔洞,深嵌在冰牆之中。我原本堆在地下的一應物什,都已被人扔在了這玲瓏剔透的“櫃子”裏。

我料想又是葉白駒的大作,一怔之下,不由有些鼻酸。走到那麵冰牆下,見隻有衣服、茶具是放對了的,其他東西想來他都不認得,擺得七零八落。我的針線簍卻放在最高處,伸手隻摸到粗糙的竹編,再一用力,便推得更往裏了。

我踮腳摸了半天,忽見背後伸來一隻雪白修長的手,替我拿了下來。

我身子一僵,從他手裏將東西接過,低聲道:“……多謝。”

葉疏看了看我,又向玉床上望去,道:“這是天機閣今天送來的料子,你看看是否合意。師尊說,若還有需要采辦之物,隻管向他開口便是,不必擔心花費。”

我見地下另有一隻箱籠,絲穗、革帶、冠佩等一應俱全,足見已費了十分心思。師尊這兩句話,便如尋常人家的父母對小兒女的口吻一般。我聽在耳裏,心中一陣負愧,應道:“是。師尊還未大好,卻終日為這些瑣事勞心,實在……實在……”想到先前我為葉疏一心掛念他老人家之事,竟心生暗恨,當真愚不可及。羞慚之下,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葉疏道:“謝長老也勸他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又說我雖然一竅不通,隨雲卻是細心能乾,件件事都辦得妥帖。師尊卻說,我們兩個從小無親無故,如今能彼此依靠,不必孤獨一生,他心中歡喜,隻盼婚禮辦得越熱鬨越好。欠下的人情,大不了日後再創些劍招、心法,慢慢償還就是了。”

我心中一酸,淚水幾乎奪眶而出,掩飾般拿針線簍擋了擋自己。一動之下,尺子下壓的一張紙便飄飄搖搖地落了下去。

葉疏俯身替我拾起,交還給我。我低頭謝過,才將東西放下,從中尋找刀尺時,忽聽他在旁道:“你的腰好小。比我小多了。”

我一怔之下,才想起那張紙上寫的是我和他兩個人量體的尺寸,不知怎地,臉上一下就羞紅了,忍不住道:“……誰讓你看的?”

葉疏道:“抱歉。我不知道不能看。”

他這樣正經,我反而更臊得厲害,背身胡亂翻找了一陣,口中道:“那你趕快忘掉,我……就算了。”

葉疏歉然道:“我過目不忘。”

我本來又羞又急,聽到這一句,腦中立刻浮現出當日他在黑水城的冷硬模樣,不禁氣笑出聲。

葉疏走近我,問道:“你笑什麽。”

我搖了搖頭,抬眸向他望去,道:“笑你跟以前一模一樣。”

葉疏墨玉般的眼瞳也靜靜地望向我,忽然伸出雙臂,將我擁抱在懷中。

隻聽他在我耳邊問道:“你也還是一樣,……蒼白膚淺,色迷心竅,勘不透我這美麗皮相麽?”

我簡直不知如何應對,隻得將臉深埋進他頸窩,無奈道:“現在我知道你過目不忘了。”

葉疏抱我的姿勢與我上次請求他時別無二致,甚至連手臂環抱的位置都毫無區別。我從前並無這般明顯之感,但如今幾乎是清晰地感到,葉疏對人幾乎沒有自發性的舉動,沒人教他,他就永遠不會。

我緊緊閉了閉眼睛,仿佛要將眼前不斷晃動的月光與彩石驅逐出腦海。隻覺腰間一陣溫暖,卻是葉疏張開修長的手指,仿佛丈量一般,圈住了我的腰。

次日到嘉禾堂,進門時竟有些恍惚。這大半個月棲身於此,隻覺無一處不好,有時甚至磨磨蹭蹭,不想回去。今日卻不知為何腳步遲遲,領了擦灰的物事進去,在架子上打掃了一陣,竟又發起呆來。

忽然眼前一陣暖熱,已被一雙手從後蒙住。蕭越溫柔帶笑的聲音也從耳邊傳來:“猜猜我是誰?”

我一聲“大師兄”就要出口,中途想起江大小姐的訓導,硬生生咽了下去,故意道:“貝師兄?”

蕭越笑道:“不是。”

我又佯裝想了一想,才道:“唔,……祝堂主?”

蕭越也被我逗笑了,道:“不是,再猜。”

我最不擅長與人玩鬨,這麽一來一去,已經沒了念頭,求饒道:“真的猜不出了,到底是誰呀?”

蕭越低笑一聲,將我轉過來對著他,手束在我腰上,仿佛要將我拉得更近一般:“是你老公。”

我還在玩笑的餘韻裏,此時與他四目相對,竟生出一絲微妙的抵觸,輕輕回了一句:“……是嗎?”

蕭越眼睛原本帶著與平時一樣溫柔含情的笑意,這時也忽然散去了一般,就著他侵壓我的動作,隱隱露出底下淩厲的逼懾之意:“不是嗎?”

我忽然被他惹惱了,本想脫口而出一句“不是”,但見他神情,話到嘴邊,又強行抿了下來。眼見氛圍已經急轉直下,但要我說些柔軟的言語去哄他,卻也不願意。

蕭越盯了我片刻,臉上笑意全無,鬆開手,徑自走了。

那之後蕭越一直不曾理我,直到午後十餘名師兄弟魚貫而入,聚在長桌旁議事,我又被推進去沏茶時,隻見他麵色陰沉地坐在主位,見我進來,也隻低頭看眼前的禮簿,向我看也不看一眼。我見桌上放著幾色糕點,都是我在丹霞山莊時愛吃的。此時桌旁許多人都取來品嘗,滿室都是狼藉的玫瑰餅香,卻無人注意我。我更是委屈氣憤,給其他師兄都上了茶,卻賭氣不給他上,讓他手邊空空蕩蕩。隻聽座中人嘈嘈切切,注意力卻完全無法集中,隻依稀聽見說青城山宗主忽然大發雅興,要帶幾名為首的大弟子過來小住。這位棋盤真人向來異想天開,行事難以捉摸,我們自然也不敢多問,隻將見麵時要互相贈送的法禮備好,便萬事大吉了。正恍惚間,忽被一人拉住了衣袖,一怔望去,正是當日那名祝賀過我訂婚之喜的世家弟子,還特意為我取過犀燭的。今日大概又輪到他當值,仍是熱情洋溢,招呼道:“隨雲師兄,你怎會在這裏?聽說昨日天機閣才送了你和葉師弟大婚的喜服料子來,你還不去裁作,不怕趕不及麽?”

我聽他忽然大聲宣揚出來,明明並無不可見人之處,這一下卻窘迫異常,連一句應對之辭也說不出來。見蕭越翻閱禮簿的手突然一緊,連紙頁的邊也攥破了,更是忍不住心中一跳。

貝師兄在旁饒有興味地看著我的反應,又越身向蕭越瞥了一眼,從桌上拈了一塊黃豆糕,往那弟子嘴裏一塞,嘖道:“這麽多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麽?”

我在他身邊呆得難受,早早找借口出去了。不一時裏頭人散,貝師兄經過我時,卻將手在我肩上一拍,調侃道:“趕緊送個台階去罷,人家都快下不來了。”

我向來聽不懂他這些半真半假的言語,本來不想理會,想著茶具無人收拾,硬著頭皮推門進去了。隻見蕭越還一動不動坐在原處,嘴唇抿成一線,臉色難看之極。我也頂著一口氣,低頭收拾殘茶,刻意不去看他。才收了一半,隻聽一聲椅子拉動,蕭越已站了起來。

我眼睛隻盯著喝剩的茶杯,心想:“他一定是要出去。”

隻聽腳步沙沙,卻是向我的方向走來。我頭頂一陣強烈發麻,狠狠咬了咬嘴唇,才將遠處一碗殘茶收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