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聽越奇,忍不住將異夢天女之言相告,又結結巴巴道:“若弟子猜想不錯,這兩處秘境之中,便是被她怒而鎮壓的美夢、噩夢兩位神君了。如今天女也已……過世,兩位神君雖然神魂俱滅,卻都在殞身之地留下這皆空石,如今四處奔走,許是心有不甘,終想一見。”
眾人聽了,都嘖嘖稱奇。先前那名取笑我與蕭越的老人晃了晃稀疏的白發,嘆道:“這便是天下的有情人了!生生世世,拚儘千劫萬苦,那也是要在一起的。”
我謝過眾人,回到堂前,絞儘了腦汁,才朝雙方道:“老堂主說,這泥土中確是皆空石無疑。隻是……靈性重生,本屬造化之奇,堂中弟子辨認不出,也……也屬平常。如今這些紅花就按一品火性入庫,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阮組長忙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符師弟眼力獨到,我們做師兄的自愧不如,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符冠英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隻略一點頭,忽道:“潘師兄。”
那潘師兄正要悄悄離開,聞言全身一顫,止步道:“怎麽?”
符冠英道:“師兄還沒給我賠禮道歉,如何就走了。”
我嚇了一跳,忙握了他手,擋在他身前,道:“……你少說兩句罷!”又趕緊將入庫的名錄搬到自己麵前,想儘快替他了賬。偏偏又不記得一品紅花在哪一頁,將一本冊子從頭翻到尾,頭上都幾乎要冒出汗來。
隻見眼前一陣陰影壓來,符冠英已來到我麵前,開口道:“一百四十二頁。”
我忙依言翻到,提起筆來,替他錄入。隻聽符冠英忽道:“你好笨啊。”
我頭也不抬,隻道:“說到頭腦聰明,我自是遠不及你。還請你日後少開金口,少與人作些意氣之爭,我這笨人就謝天謝地了。”
符冠英沉默不語,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頭發上一垂一蕩的帶子。那還是我早先沏茶時,唯恐掃入茶湯中不敬,從袖中取了蕭越送我的那條錦帶,匆匆忙忙綁起來的。見他緊盯不放,拿起來瞧了一瞧,問道:“怎麽了?”
符冠英搖了搖頭,將地上空口袋提起,轉身欲走。
我見他佩劍空空,並不見我送他的那條劍穗,順口問道:“那穗子呢?”
符冠英腳步一頓,道:“煉了。”
我目送他背影離去,竟有鬆了口氣之感。每次與這位符師弟相處,總覺他目光涼絲絲的,注視我的時候又分外長久,實在令人有些不適。其時天色已黑,回庫房時,隻見人去樓空,徒留桌上幾杯冷茶。我一時竟有些不舍,悵然道:“老堂主們……都回去了麽?”
蕭越道:“都回去了。”說著,不由一笑,道:“老堂主們都對你讚不絕口,還欽點你明年再來這裏沏茶,說等你做了好人回來,讓我務必轉告你。”
我也忍不住一笑,道:“什麽好人?你們又來笑我。”將茶具一一收拾妥當,見天色已暗,遂小聲道:“大師兄,我先回去了。”
蕭越道:“嗯,我送你回去。”
此時正月將儘,天氣嚴寒,月色淺淡,山道兩旁積雪未化。我與蕭越並肩而行,一路閒談,不知不覺到了那紅楓樹下。我問及那《天華寶錄》,蕭越應道:“皆已編排完了。對了,狄老堂主還大手一揮,叫我去他洞府領一樣寶物,說是名列《天華寶錄》之首的極品,恰逢時機成熟,借給我們欣賞幾天。明天你再來時,便能看到了。”
我呆呆點了點頭,問道:“狄老堂主是哪位?”
蕭越含笑看我道:“就是說你是我相好的那位了。”
我與他原本靠得極近,衣袖不時碰在一起。聞言臉上一陣燥熱,低聲道:“……你沒告訴他麽?”
蕭越深黑的瞳孔一動,故意湊近我,問道:“告訴他什麽?”
我隻當他又在使壞,忙往前逃了幾步,道:“說我……我不是……”
忽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條璀璨奪目的長路。隻見山道從我腳下開始,鋪滿了千千萬萬細碎的靈石,一鉤彎月照耀之下,如一道流光溢彩的長河。
我難以置信地踏入其間,隻見腳邊如五色星芒閃動,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衣袍下擺高高提了起來,向閃光的儘頭奔去。
蕭越停在我身後,頎長身影立在原地,久久凝視著我。許久,才從山道中央向我走來,問道:“你喜不喜歡?”
我本想說話,還未開口,隻覺喉頭一陣哽咽,隻雞啄米般用力點了點頭。
蕭越低頭望著我,含笑道:“我石頭是化不了了。不過日後美夢之中,一定會有你剛才的樣子。”
我抬頭與他對視,隻覺一陣依依難舍之情幾乎衝破心臟,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
蕭越聲音也有些微顫,啞聲對我道:“……江郎,再見。”
我不知在雲何洞天外平靜了多久,才低頭走了進去。一進那冰室,不由怔在原地。
隻見我與葉疏的玉床上,一幅長長的喜緞直鋪到地上,綺紅交映,滿室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