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快走(2 / 2)

綿綿 不夜情 3044 字 2個月前

這是先天九炁劍法中的第五式,我連劍招雛形也未習得,更毋論在實戰中使用。恍惚之間,似乎並非我施展了這一劍,而是這一劍選擇了我!

隻見一道慘碧光芒從我劍上湃然而出,籠扣在大雄寶殿門前。便在同時,冷千鋒血魂也已徹底消喪在師尊無心劍下。隻聽喀然一聲,他本該隻剩一具乾殼的屍體毫無預兆地爆裂開來,屍血碎肉,四處噴濺!

師尊親手將他誅殺,此刻首當其衝,身形隻晃得一晃,已被屍血濺了滿身。棋盤真人離他稍遠,反應極快,立刻舉起那棋盤抵擋。除他二人外,其他人儘在我劍力蔭護之下,如同瓢潑大雨中,我一力撐開了一把青竹滴翠的巨傘。隻有江雨晴一個人離得太遠,隱隱見幾滴屍血濺上她的紅衣,卻也瞧不分明。

我出劍之時,便已搶上幾步,擋在眾人之前。這天魔解體之力驚天震地,我隻覺腳下地麵不斷搖撼、垮塌,靈核突突直跳,全身靈脈如火燒針刺,手臂更如被人在斷處反複碾壓一般。那腥臭無比的屍血,也無可避免地噴到了我手上、身上。所沾到之處,肌理、皮肉、骨血、魂靈,皆成一片焦土。我體質與他相克,尚有抵禦之力。但那離魂破體之痛,亦非人所能忍受。一瞬間忍不住張口慘叫,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天魔解體隻在瞬息之間,冷千鋒軀殼一爆即亡,漫天碎屍紛紛墜地,鮮血染紅了半座山頭。我一身靈息也已涓滴不剩,再無半分力氣,強撐著一霎雨,跌跪在地上。

隻見眼前白影一閃,葉疏已從我身邊掠過,直奔到師尊身邊。他身法原本就快極,但這一掠更是快得匪夷所思,竟使我眼前出現了若乾重影。

我身上痛得幾欲暈去,眼中也有些瞧不清了。模模糊糊中,隻見葉疏一貫清冷的麵容上罕見地露出恐懼之色,雙手已經觸到了師尊焦黑一片的青袍上,卻顫抖得無法再向前一步。

棋盤真人才從棋盤後露出頭來,臉色也如同白紙一般,見師尊倒地不起,慌慌張張去拉他手臂,直叫道:“這如何了得,如何了得!”又抖抖索索在懷中掏出傳音石來,顫聲道:“葫蘆,快來,快來!”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白無霜忙請靈素穀醫修過來,替我們幾人救治,謝明台經過時拍了拍我肩頭,誇了我一句:“好孩子!”無相方丈、無我大師也來到我身邊致謝,這才一一布置人手,清點傷亡人數。

隻聽背後腳步聲起,一個人已來到我身邊,啞聲道:“你沒事罷?”

我鼻腔一酸,望著蕭越關切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哽咽道:“師尊……怎樣了?”

蕭越臉色也有幾分沉重,道:“我現在過去探視,你在這裏等我。”

我噙著淚水,連點了幾下頭。蕭越起身往大殿中一掠而去,片刻即回,安撫道:“壺山葫蘆真人神念已至,正指點靈素穀醫士全力施救。師尊替天行道,不應有損命數,你也莫要太擔心了。”

說著,便將我僵握在一霎雨劍柄上的右手小心地拿了下來,低聲問:“這隻手還能動麽?痛得厲害麽?”

我一顆心好不容易放了下來,聽了這兩句話,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江風吟此時也已將受傷的江雨晴打橫抱起,在一眾師輩同門護擁下,匆匆向外走去。見我坐在地上,腳下一頓,走近幾步,低聲向我道:“……多謝你救她。”

說罷,也不等我回應,抱著江雨晴的手用力緊了一緊,轉身去了。

我被靈素穀醫士扶起時,隻覺一陣頭暈眼花。旭日初升,願力流轉,照得四下一片輝煌。但這光明之中,又間雜了許多死別之苦、慟哭之聲。

師尊傷及靈魄,須回青霄門醫治。謝明台、白無霜、蔣陵光等經歷一夜奮戰,均有損傷,便由葉疏護送,一並駕乘法器回山。我遙遙望見師尊平躺在法器中央,本想將自己蘇生之力傳送給他,一動丹田,隻覺一陣生痛,原來靈核早已空空如也,不知何時才能複原。當下也別無他法,見蔣陵光匆匆經過,忙道:“蔣長老,如有用得著我之處,煩請一定告訴我。”

蔣陵光先前被蘇隕星撕去的一塊皮肉還未長出,此時深深看我一眼,麵色難以言喻,隻微微一點頭,便登法器而去。

我目送那法器升空遠去,隻覺心中一陣劇烈失落,如同踩空梯級,渾身都不著力。一步步捱下山來,見長春堂弟子正在收拾丹鼎等物,一名白衣玄鶴的弟子卻遠離人群,仰頭望著那已經煙消火熄的巨大鼎爐,麵上雖無悲戚之色,卻有種駭人的平靜。

我記起玉清子道長臨終之托,心頭一痛,在他麵前一瘸一拐地停下,輕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弟子一雙平淡的眼睛對準了我,道:“我叫符冠英。”

我不知如何措辭,訥訥半天,才道:“令師曾說,萬一他不幸罹難,讓你……讓你留在我身邊。我劍道心法,一無所長,對你毫無……裨益,何況我……我也不習慣有人……”

符冠英語氣無半點波動,開口道:“我知道,你成家了。”

我喉嚨突然一窒,張了張口,才道:“……是。我見你煉石之術頗為精湛,如不嫌棄,我可以替你向朔月堂舉薦。隻是我……平時和他們不大打交道……”

符冠英道:“嗯。能不能進去,全靠自己。”

我見他如此靈慧,不由還愣怔了一下,才應道:“……話是如此,你如不願意……”

符冠英道:“我願意的。”

我看他麵容文秀,比青霄門中最小的弟子也大不了多少,不想心性如此堅韌,頭腦又如此靈透。想來入門之後,必定大有作為。當下向他一頷首,便在靈素穀醫士攙扶下去了。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終以血魔伏誅、魔種封印勝利收尾。隻是佛、道百家宗門,為此一役,也付出了慘痛代價。車隊來時,浩浩蕩蕩三四百眾,去時卻寥落了不少。好在年輕人並不似我這般善於感傷,剛從釋迦寺下山時,猶自有些哀痛嗚咽。不過五六日,便飲酒踏歌,儘顯豪情。原本眾人分散各地,平時相見,也是開壇論法、擂台論劍,無不彬彬有禮,客客氣氣,生怕失了師門的禮儀風度。如今共歷生死,彼此心照,一路南下的篝火邊、酒壇旁,不知結交了多少好友知己。我前幾日自傷心事,隻在馬車中靜臥養傷。謝明台已隨師尊回山,如今便由蕭越主持大局,每日派人來煎茶換藥,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自己卻並不過來。這一日我昏昏沉沉之中,鼻中聞見一股奇異香氣,睜開眼時,卻隻見一碗平日我不愛喝的湯藥。端起碗來,見邊沿沾著一滴鮮妍之色,低頭一嗅,果然有些玫瑰香味。

送藥來的小弟子道:“大師兄怕你嫌苦,特意找百花門的師姐討了一瓶天香玫瑰露。說每次在碗裏加這麽一勺,你便吃得下了。”

我低頭嘗了一口,苦澀之中確有一絲甘甜。想到他這樣細心待我,於情於理,都該親口向他道個謝。當下問明他所在,便將外衣披在身上,信步下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