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快走(1 / 2)

綿綿 不夜情 3044 字 2個月前

隻聽群魔歡聲大作,萬法佛尊金身已轟然倒塌,紅光映得天空宛如染透鮮血。

尹靈心座下巨蜥自然也是魔物,聞見魔種氣息,興奮得逐尾轉了幾個圈子。尹靈心踢了它肚皮一腳,迎麵向我而來,滿臉不耐煩道:“白右使,尊主歸位,放她下來罷!蘇老妖這下欠了我老大一個人情,看他拿什麽還?”

我木木地望著那巨蜥細長分叉的舌頭向我卷來,隻是站立不動。隻聽一聲衣帛裂響,卻是我懷中原本放置的一物自己張了開來,擋下了這一擊。

……那是象竹師兄身死時所穿的百衲衣。衣裳別處皆十分老舊,惟有胸口一塊布料鮮亮如新。

隻見長相思中卍字光芒大盛,無性長老仰麵向上,喃喃喚道:“……象竹?”

那百衲衣靜靜浮在我身前,衣袖、下擺飄飄蕩蕩,顯出一個眉目低垂的青年僧人虛影,渾身散發瑩潔白光,口中念出四句偈語:

“清水無魚,愛生憂怖。

夫生輒死,寂滅為樂。”

無性長老如遭當頭棒喝,全身悚然一震,瞳孔中的血環逐漸恢複本來顏色,原本猙獰凶戾的麵容也化為鬆弛祥和。

他向象竹虛影深深合十,口念道:“多謝大師點化。”

象竹亦向他深揖一禮。剎那間,十方煉獄大放光明,黑炎業海化為無上願力,金色佛光如湖心漣漪,從地下一波一波溫柔漾開。

我沐浴其中,隻覺整個身軀空靈潔淨,一股歡喜慈悲之意彙入四肢百骸,生生不息。金丹門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深、生長,丹體飽滿如墜,竟初步幻化出一枚混沌嬰靈。

再看四下裏,道宗、佛宗及一眾魔宗弟子,凡之相觸者,皆麵露訝色。滿目屍山血海,方才的你死我活,一瞬間竟寂然無聲。

冷千鋒全身血氣橫流,牙關格格道:“老東西……便來一百個,也是無用!”

那魔種已脫殼而出,被佛光一壓,顯然極為不適,紅光向內緊斂了幾下,以冷千鋒渾身血氣為軸心,憑借他上古血魂之力,鬥然向外噴發!

隻見天邊兩道身影乘無上願力而來,其中一人青袍半舊,一劍蕭然而出,山移雲破,天地失色。冷千鋒一身血魂尚未凝結,已被一柄中空透明的長劍從心口穿透。

我喜極叫道:“師尊!”

那青袍人正是青霄真人。他這一劍彙聚天覆地載、萬物死生之功,竟將修為遠勝於他的上古邪魔一劍碎魂!

另一人卻是個童顏鶴發的老者,胡須根根上翹,長相頗為詼諧,手頭卻半點不慢。一個方方正正的黑白棋盤驟然伸出,靈潮如漩渦湧現,將那魔種一舉吸入。

他這棋盤也玄妙無倫,水落之處,黑棋與白棋一步步自行對弈,終成“萬劫不複”之局。那魔種被鎮壓其中,紅光漸次衰微,終於消隱不見。

那老者卻是青城山掌門棋盤道人。見大功告成,才哈哈一笑,擦了擦兩道白眉上的汗:“怎麽,瞧不起老東西?咱們打架雖不如年輕人生猛,跟在後頭撿便宜可是最在行的。你看,這不就撿著了嗎?”

尹靈心見情勢急轉直下,座下巨蜥一連變幻七八種顏色,臉色愈發難看,咬牙道:“姓白的,你好一番謀劃算計,到頭來連狗屎也不如!還不趕緊給我夾著尾巴滾過來,回去從長計議!”一聲戾叫,一人一蜥已竄爬到山門之外。群魔無首,立刻潰不成軍。再胡亂廝殺一陣,或屍橫就地,或束手就擒。

合寺上下數百名弟子,見這一場艱苦之極的戰役打到最後,竟然大獲全勝。麵麵相覷之下,忽然歡呼震天,擁抱在一起。天邊晨光熹微,照見的全是流淚歡笑的麵孔。

我先前與尹靈心對答之際,已抱有必死之心。誰曾想片刻之間,形勢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逆轉?隻見金身碎塊之中,血魔屍橫就地,師尊執劍在手,麵色端肅,正以大乘法力不斷壓滅他殘餘血魂。棋盤真人卻在儲物戒中翻找尋覓,忽然取了一個破爛背簍來,在封鎮魔種的棋盤上比了一比,似要興致勃勃地將之納入。忽然大殿外一陣動蕩,卻是葉疏背著昏迷的興雲法師,從地下法陣中盈盈升起,安然落地。

我一見那雪白身影,隻覺鼻子一酸,踉蹌幾步,直撲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哽咽不能成言。

葉疏皮膚上、眉目間皆有金光流轉,在那願力加持之下,一身白衣煥然如新,身上冷息如玉山霜凝。被我這麽莽莽撞撞一拉,袖上頓時激起好幾蓬細小雪霧。他將興雲法師交給一名大易宮弟子,又告知謝長老正在地下助其他人出陣,這才垂眸向我道:“沒事了。”

我這一夜過得心驚肉跳,險象環生,右臂更是痛楚難當。此時見他無恙歸來,激動之下,兩眼淚水模糊,便想讓他抱著我,安慰我,給我撫摸一下傷處。

卻見無我大師與無相方丈攙扶而出,停在我二人身前。葉疏深施一禮,肅然道:“無性長老已於片刻之前圓寂了。”

二位老僧向那陣中望去,神色俱有些複雜,似是惋惜愧疚,又似愛憐敬重。無相方丈喃喃道:“無性師弟一念入魔,使千年大陣朽敗,十方煉獄重現,佛心儘毀,連累無辜;一旦悔悟,又身化願力,普濟眾生。雖不能抵罪過之萬一,幸而孽海回頭,未以大惡之身隕落。此局之解,全靠江道長一片悲憫心腸。如非道長替亡者補衣,一念至善,象竹亦不能現身說法,點化妄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僧謹代全寺上下,感激道長大德。”

葉疏跌入業海之時,我對這位無性長老猶有怨嗔。此時想到他為愛徒慘死,心碎成魔,雖說罪孽深重,卻也稱得上一句至情至性。見二位年高德劭、垂垂老矣的高僧向我深深行禮,急忙上前扶起。

此時那“蘿卜”也已不再吸血,隻空自呈現一個蟲巢模樣。蟲絲仍蠕蠕而動,卻已法力全無,原本吸附其上的人紛紛脫身。江雨晴身在半空,一雙杏眼充滿血絲,一躍起身,將胸口那條巨大蟲絲憤恨地一拔,將右手高高對準了它,哭道:“……小白,我真心待你,你卻如此回報於我。從今往後,永永遠遠,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隻見她嘴唇上下一動,吐出四字法訣。也不見有何法術釋出,隻見她與那“蘿卜”之間的空氣忽然扭曲了一下,接著她便一屁股跌落在地上。那蟲絲猶自往她身上掃去,肉白尾肢穿過她傷痕累累的身體,竟如穿過虛空一般。那蟲絲似乎不敢相信,又揮動好幾條長須,七手八腳向她身上各處鑽去。江雨晴既不躲避,也不畏懼,任憑那蟲絲在她立足之處空空掃蕩,仿佛這醜陋無情的妖物,已徹底與她的世界隔絕開來,永不相見。

我識得這是江家血脈之術,不想威力一至於斯。見她手捂胸口,一張俊俏臉蛋上全是血痕,忽然想起一事,舉目向真武血陽陣中望去,心想:“麗麗去哪兒了?……不對,她是孟還天座下心魔,詭計多端,害人性命。我怎能再叫她麗麗?”

便在這一轉念間,隻覺耳邊傳來一聲帶著哭顫的低語:“……他要解體了,快走!”

我一生愚鈍蠢笨,從凡塵到修真界,隻覺人人都比我聰明。但就在這一霎之間,仿佛靈光乍破,身在意先,一霎雨已從右臂中驟然揮出,一招“天清地寧”,帶動全身靈息以天河決堤之勢,儘數向血魔屍身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