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長相思(1 / 2)

綿綿 不夜情 3193 字 2個月前

我仿佛身在一片虛浮的夢寐中,四肢百骸皆如飛花絲雨,在風息中搖搖蕩蕩。體內另一套脈絡卻如剔骨還真般明了,連其中透明的靈流走向也看得一清二楚。大股新鮮壯麗的靈息如波濤般湧向靈核之中,靈核又循先天九炁之法急速運轉,蓄積、生發,孕出一團蒙昧混沌之氣,靜靜懸浮在我下腹。我意識已陷入深處,隻覺那氣團隱隱有流動之象,雖受其力所限,不能循轉,卻也十分頑執,不斷向我腹中波散。幾乎是一瞬間,我便感知到了:“它”在尋找。

便在意識到“它”的同時,我識海已開,神智複蘇,如同雲開霧明一般,但覺原本築基之處,已多了一樣金燦燦、暖融融之物,向我靈台中發出光輝。

我一驚之下,如夢中受人背推,一下跌醒過來。眼前冰芒璀璨,正是在雲何洞天之中。我從玉床上坐起,隻覺身體飽滿輕盈,丹田更是一片暖熱,說不出的舒暢,忍不住大大伸了個懶腰。隻見一件純白柔軟之物從我身上滑落,卻是葉疏平日慣穿的外袍。枕旁也已多了一疊衣物,質地花紋,都與他身上的一模一樣。最上麵一件卻被人踩了幾個大黑腳印,不用想也知道是葉白駒的手筆了。

我腦子裏還有些發虛,還思忖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昨夜我與葉疏顛鸞倒鳳,我那幾件衣服沾滿汗水淫液,自然不能穿了。一時羞紅了臉,忙起身著衣。葉疏身形雖較我為高,穿起來倒也並不如何突兀,隻肩袖寬闊了些,下擺也微微有些長了。我穿戴整齊,一抬目間,見殿中冰晶上映出我雪白身影,不由癡怔了許久。

忽聽一陣輕顫般的嗡鳴聲,自我身後玉床上發出。我循聲望去,隻見枕側有個物件,正一閃一閃放出紅光。拿在手中看時,卻是一條精巧之極的紅色手鏈,觸手溫綿,好似絲繩之屬。束口處打了個同心結,繩尾墜著一個水滴狀的墜子,那紅光便是從墜子中發出的。

我一時好奇,套在手腕上試了試,隻見尺寸大小,如量身定做般合宜。我舉起手臂,對天空搖了幾搖,見那紅光仍持續閃動,帶得那墜子也顫動不休,不禁伸出手去,輕輕碰了一碰。

霎時間,我“眼前”清清楚楚出現了葉疏的身影,隻見他正立於師尊所居的小院中,仰麵向上,不知在聆聽什麽,神情甚是專注。說是眼前也不確然,更類似一種靈識的探見。我乍然見到他,全無準備,腦子裏儘是昨夜他在我身上香豔欲情之態,隻覺麵皮又已開始發燒,更不知要跟他說什麽,隻是忸怩作態而已。

葉疏似乎也“看”到了我,仍是淡淡麵容,隻將目光放低,仿佛在注視他麵前的那個“我”。他左手雪白的袖口中透出瑩瑩紅光,與我這墜子上的交相閃爍。周圍一片靜寂,不聞一絲聲息。忽而他身後的藤蔓一陣猛烈搖動,一個金黃的葫蘆從葉間探出頭來,看了看一動不動的葉疏,又順著他目光望了望虛空,葫蘆的歪嘴接連動了好幾下,似在嘖嘖感嘆。那樣子十分世俗,便如我們從前起哄人家小夫妻新婚恩愛、一刻也分不開一般。

我心頭一陣蜜甜,隻覺與他這樣隔空相望,竟比昨夜情事還要旖旎幾分。隻見他向前方微一頷首,神色恭謹,想是師尊召喚前去,轉而又向“我”看來。我忙舉手畫腳,一字字做出嘴型,要他替我向師尊問安。但我肢體笨拙,瞎舞半天,自己也覺毫無指望,隻得作罷。見葉疏垂眸在左腕上輕輕一點,紅光熄滅,眼前景象也隨之消失不見。

我眼前一恍,隻見四周空蕩,獨剩我一個人在這冷冰冰的大殿中,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惆悵。但旋即想到自己靈息之變,遂打點精神,開始吐納煉氣。周天運轉之時,隻覺氣脈中活潑潑的,比之前靈動十倍也還不止。那黃金燦爛之物如五嶽立於天中,布置出一個嶄新門戶,內馳外守,抱元引炁。自此,我元魂安穩,金丹始成。

金丹境是普通修士一生汲汲所求,結丹之後,容顏永駐,延壽千年,從此便是仙凡之別。別門小派中若是出了一位金丹弟子,也是要書之名山、鐫於經契的大喜事。青霄門雖為天下道宗之首,除十六堂中有些靈賦偏於旁門、非主攻劍術的高階弟子之外,也隻七峰長老親傳弟子中有一二十佼佼者,歷經百年苦修,方臻丹境。如蕭越、江風吟、江雨晴、曲星等名門望族之後,不但有宗家血脈、上等功法加成,更有燒不儘的陣法靈石,吃不完的靈丹妙藥,修煉起來遠比常人容易得多。像葉疏這樣百年即入元嬰境的絕世天才,又自不同。據說朔月堂有一名副堂主,也才到元嬰中期。他境界如此高漲,將來定擔大任,千般事務一並砸上身來,再想在這青岩小院中一心一意練劍,隻怕難了。難道等他大成之日,也讓他帶人去采石不成?……

我越想越離奇,甩了甩發漲的腦袋,站起身來。見我那些家什還散亂擺在地上,忙一一收拾整齊。隻見我那幾件汙了的衣服都胡亂塞在一個茶碗簍子裏頭,弄得一團潦草,可見泄憤之深。我將裏外幾件都拿到外麵洗了,獨拿起那條墨色錦帶時,卻不由一陣心煩意亂。我一生之中,隻有別人負我,這還是第一次嘗到辜負他人的滋味。一時隻想:“我可沒臉再見他了!唉,他聞聽我和葉疏的婚訊,一定勃然大怒,說不定還要打我一頓。罷了,罷了!我做下這等事來,就是道體被他毀去,也是應該的。”想到此處,鼻子一陣酸。

忽聽衣袂輕拂,走廊中傳來碎玉琳琅般的腳步聲。我忙擦了一把臉,定了定心神,從簍子旁站了起來。哪曉得方才想得入神,頭重腳輕,竟打了個趔趄。

葉疏來到我身邊,在我手肘上輕輕一扶,使我不至跌倒。我方才隻是見他虛妄影像,已覺極不好意思。如今見到他真人,隻羞得連脖子也不敢抬起來。偷眼望去,隻覺他整個人似乎都不一樣了,雖近在咫尺,卻如散發淡淡光芒一般。一時不由自慚形穢,羞羞答答半天,隻說了句呆話:“你……你回來了。”

葉疏鬆開手,麵容沉靜,應道:“嗯。”

我低著頭搔著麵頰,隻恨自己嘴笨,不知如何引起話頭。在他麵前,一切人事都顯得無足輕重,毫無提起的必要。但實在想與他說話,雖覺難以出口,還是將自己夢中結丹之事和他說了。

葉疏倒並無不耐煩,隻點了點頭,道:“那就是了。我昨日覓得《先天九炁心法》補殘之卷時,從頭查閱全本,亦不曾見一采靈納氣之法。想來你這靈質本就通天達地,宇內六合之氣,無不可納之為己用。如再取法倍之於人,一步登天,便有違道法恒常,背反因果大律,為天理所不能容。我觀前代天靈體大能,皆是天眼七竅洞明,便是呼吸走路之間,亦能修為精進。獨有你納取之力遠遠不足,以致徘徊不前。今日靈滿丹成,應是昨日你我雙修進益之故。”

我見他麵不改色說出雙修之事,心頭一陣怦怦亂跳。我對這些門道本就一無所知,他既如此說,那自然是錯不了的。當下搓了半天耳朵,才小聲問道:“那、那你有進益麽?”

葉疏明澈的雙眸對準了我,那春波深處好似忽然吹皺了一般,有一瞬間的蕩動。過了片刻,才聽到他答道:“……有。”

我頓時歡喜無限,連聲道:“那就好,太好了。”想昨夜他頂破我體內那條濕縫時,確有一大股冰雪靈息與我激發碰撞。若按他說的道法恒常,多半是補他元陽之損了。細想來,忍不住又是紅暈滿臉。垂頭見他腕上垂下一枚玲瓏剔透的墜子,這才想起那手鏈還在我手上,忙道:“我……我見它在動,就拿起來看一看,不小心……碰了一下。”說著,便手忙腳亂地要摘下來。

葉疏將我右手按住,道:“是給你的。”

我從前隻在戲台上見過公子佳人互贈玉佩、帕子為信物,山盟海誓,誓不相負。至於平常夫婦,極少有如此多情者,何況葉疏這樣冷清之人?一時驚得呆了,愣怔道:“這是……什麽?”

葉疏伸手與我相握,皓如霜雪的一段手腕上,也纏繞著一串同樣鮮紅的絲鏈。與我手上的交疊在一起,輕絲密織,天衣無縫,如同一條紅線將我們緊緊綁在一起。

隻聽他緩緩道:“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名叫……’長相思’。二人分別佩戴,可時時而知對方所在。取意……’相思相見,至死方休。’”

我隻覺心中一陣劇烈震蕩,許久許久,才顫聲道:“多……多謝你。我……我會永遠珍惜……它。”

我初窺丹境,心緒大亂之下,全身靈息奔逸而出,連眼前都有些花了。葉疏握著我的手,替我疏導。忽而又道:“師尊讓你與我閉關勤練,以備釋迦寺之戰,不必再向他問安了。”

我抬頭望著他綺麗玉容,見昨天還隱約可見的魔紋已消退得一乾二淨,膚白勝雪,唇紅如櫻,已是半癡半醉。又聽他這樣知我心意,連我那鬼畫符般的手勢也猜得分毫不差,更是魂飛神蕩。先前還想與他找些話來說,以免二人之間氣氛太過沉悶。如今卻覺隻要在他身邊,不說話也是好的。心搖意動之中,目光落在他紅唇上,忽起妄念,想如昨夜那般吻上去。但心念轉了許久,始終不敢造次,隻能緊緊握著他的手,偷偷許願這一刻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