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太冷了(1 / 2)

綿綿 不夜情 3846 字 2個月前

我呆呆站在秋收堂前,眼睜睜看著張管事興高采烈,指揮夥計將我房中物什一一搬出,提的提,抱的抱,如螞蟻運糧一般,喜氣洋洋地向山上送去。寒風颯颯,將我衣上、頭發上沾著的彩緞、流蘇吹得漫天飛舞,那是江雨晴他們聽到師尊賜婚後,非要擁簇在我和葉疏身旁放的禮花……師尊擇定的婚期在正月十六,說我們兩個親緣淡薄,雙方皆無父母主事,婚典不好太過清苦,最好沾點山下過年的喜氣……

但見張管事在我麵前,嘴一張一合,似在訴說什麽。我腦中一片混亂,竟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張管事見我呆立不答,舉手在我眼前揮了幾下,叫道:“仙君,他們讓我問你,院中這兩株梅樹,要不要一起搬過去?”

我回過神來,向那梅樹望去,見一株沉沉地束在鐵籠頭中,顏色枯槁如昔,並不曾活了一寸。另一株卻是生機勃勃,姿態舒雅,枝頭已生出許多淡綠色的苞芽。當下隻茫然道:“不……不必了。”

張管事點頭道:“也好,也好。日後仙君回來探親時,也是一片風光。”擦去額頭汗珠,又偷望我幾眼,忍不住以手捂嘴,咳笑道:“我聽剛才那幾位女仙君說了,仙君當年種下這梅樹來,便是因您……您那位如意郎君愛梅花之故。我看仙君站在這兒半天不說話,隻怕是高興得呆了。仙君生得這樣好看,人又親和良善,平日待我們也如常人一般,與那位葉仙君將來定是一對神仙眷侶。我們雖沒福見著,心中也是替仙君歡喜的。”說罷,憨憨笑了兩聲,便又進房去奔忙了。

我遙望他一個豆綠色圓胖的背影,在那老舊門檻中與人攀肩交談,那情形看在眼中無比熟悉,竟令我一時癡了。

待被人催行到雲何洞天門口時,隻見葉白駒雙手抱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玉坯,兩隻腳定定守在門口,眼神不善地瞪著秋收堂一行人。張管事自然也不識得他,隻曉得他隨主人姓葉,便向前施了一禮,問道:“葉總管請了。不知我們江仙君的東西,放在府上何處為宜?”

葉白駒狠狠瞟了一眼我那些廉價舊物,瞧來恨不得立刻一把火燒個精光。隻是大概也已聽聞師尊賜婚之事,雖然白眼翻得震天響,卻忍氣吞聲將門一屁股撅開,抬腳往後一指,道:“扔那兒就行了!”

我從未踏入過這房舍之中,時至今日,才頭一遭進了門。見一陣靈波蕩處,那兩扇平平無奇的木門已消隱不見,眼前出現一條長長的寒冰走廊,地麵、四壁冰晶覆蓋,連洞頂也結滿了長長短短的冰淩。再往前走去,眼前豁然開朗,乃是一間巨大透明的冰室,其懸頂之高闊,說是大殿也不為過。其中空空蕩蕩,除一座玉池、一張玉床外,隻有正對門的那麵冰壁下置有一張小案,案上孤零零擺著一隻羊脂玉淨瓶。

我尚有築基修為,在這屋子裏站了片刻,便覺身上發冷,忍不住在手上嗬了嗬氣,心想:“不知從前我送他的花,是不是就插在這個瓶子裏?”

我猶自如此,其他人更不必說,隻放個東西的工夫,早已凍得麵色發青,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我搓了搓手,見葉白駒在門口冷眼旁觀,硬著頭皮問道:“不、不知葉師弟在哪裏?我……我有事找他。”

葉白駒見我的東西零零碎碎擺了一地,仿佛嫌我汙了他主人的地盤一般,用力避開幾步,這才沒好氣道:“我主人剛才在漱玉池中催動陣法,如今神念分離,去了……去了……哼!說給你聽你也不知道。你隻老老實實呆在原地,千萬不要去驚擾他!”

我忙應了一聲,便站在殿中等候起來。見那玉池築台燦爛晶瑩,其中水波漪動,冰霧繚繞,好似一個天然的縹緲仙境。葉疏一個雪白的身影正坐在池水中央,闔目打坐,身下蔓伸出一層清淩淩的薄冰,狀如芭蕉碧葉,十分靈秀可愛。

我一見那景象,便覺眼中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心想:“他這個樣子,倒似那戲中的瑤台仙子一般。”忽然心中一震,忙定了定神,轉念道:“我原本要與他說什麽來著?是了,我昨夜已身許了大師兄,怎……怎配與他合籍?那是決計不能的了。可如今師尊賜婚之事已經人儘皆知,我若反悔,豈不是……叫他落人笑話?唉,他若問我當時為何不出聲拒絕,我……我……”

腦袋陣陣發痛間,仿佛又聽見他清麗的聲音回蕩在識海深處:“你問你的心!”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使勁敲了敲胸口,恨不得將自己一顆心剖出來問問才好。

胡思亂想中,抬眼已和葉疏清冷的雙眸相對。我渾身一顫,眼看他從池中緩緩起身,白衣舒卷,一步步踏冰階而下,來到我麵前。大概那池中比別處更冷,他原本就白皙細膩的麵容更多了幾分晶透之意,玉冠下的黑發濕氣如煙,身上猶自縈繞著幾縷未散儘的仙霧。我眼睛望著他,本來要出口的話便忘了一多半,隻結巴道:“我、我聽葉白駒說你……不在這裏,讓我不可……不可驚擾你。我之前……”

葉疏點了點頭,道:“是。我去了葉家。”

我眼角猛地一張,想到他父親早年與家族決裂,他幼時又受到葉家人那般對待,想來二者之間嫌隙極深。但我一介外人也難知究裏,當下隻重複道:“……葉家?”

葉疏道:“嗯。我去找一本書。”

我看他麵色沉靜,也不知是喜是憂,遂小心問:“找到了麽?”

葉疏道:“找到了。”說著,墨瞳對準了我,眉眼也似帶著一層瑩潤之色:“藏書閣的長老說要照壁留影。等過幾天,就能拿出來給你了。”

我意外之極,詫然道:“給我?給我……乾什麽?”

葉疏想了想,鄭重道:“給你當聘禮。”

我驚怔之下,一口氣突然嗆進喉嚨,弓背狂咳起來。葉疏看著我狼狽模樣,平靜道:“是謝長老告訴我的,說旁人娶親,要三媒六聘,納金納銀,還要奉上許多珍貴小物,以示誠心。你我將來在呂祖麵前心血滴誓,命魂相連,絕無反悔之虞。至於屋產田契,我們成婚之後,自然也都是你的。惟有你這《先天九炁心法》隻有半部殘卷,難以修行。我想葉家藏書浩如煙海,因去替你尋找,萬幸找到了。你靈質勝於我,有此功法相助,成就定在我之上。將來天下眾生,個個都需要你。現在我照顧你,日後我……時,再由你照顧我。”

我聽他竟將我在萬劫城中說的癡話記得清清楚楚,又一心記掛我心法不全之事,不惜花費許多工夫替我尋覓。他去藏書閣之事雖隻一語帶過,但想以他葉家棄子的身份,為了替我討來這本書,還不知吃了多少白眼苦頭。一時淚盈於睫,喉頭沉墜,先前盤旋在心中的話語,再不能吐出一個字。

葉疏卻望了一眼天色,向我道:“天晚了,睡罷。”

我也不由抬頭望去,見那走廊上果然隱隱照出些暮色,滿室冰芒也轉為柔和。雖不明他話中之意,但見殿中便隻有一張玉床,大約是催我上去休息。我自不敢拂逆他之意,當下手足並用地爬上去,隻覺一陣刺骨寒意直透肌膚。這玉床寬寬大大,紋理如霜,上麵褥蓋等物一律皆無,僅有一隻四四方方的玉枕,自然是他平日所用的。我平平躺在這玉床上,初時還隻背部冰涼,再躺片刻,全身如墜冰窟,連雙手雙腳都凍得沒了知覺。便是從前年老衰邁之時,也未體會過如此極寒。我凍得牙關格格打顫,心道:“再躺下去,也不必葉白駒親手雕刻,我已變作一座硬梆梆的冰雕了。”待向他開口時,才知頭頸也已凍僵,隻能一寸一寸扭轉過去。目光落到床邊,卻不由驚呆了。

隻見葉疏立在距我不到一尺之地,全身脫去的衣物如絮雲般堆疊在腳旁,修長的身形一覽無餘。我一眼掃過,隻見他身上一團赤裸裸的雪白之色,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心跳得咚咚直響。

葉疏卻已來到玉床上,不解道:“你為什麽不脫衣服?”

我連看他也不敢,將眼睛眯出狹窄的一線,顫著嘴唇問:“脫、脫……做什麽?”

葉疏的聲音仍是那般清冷:“雙修。”

我一驚之下,眼睛不由睜大了,與他麵對麵相望,幾乎咬了舌頭:“你不是……無……無……”

葉疏道:“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