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以為你早就死了(2 / 2)

綿綿 不夜情 2173 字 2個月前

大典其餘並無可說。青霄真人尚未出關,隻分了一縷神念至此。禮樂鳴定,隻聽他喚我名字,我便立起身來,垂頭向他走去。

一陣清涼山風吹來,將我麵幕與禮裝一同拂動。場中人人屏息,目視道尊親手為我束冠。

赤日清風中,我隻覺他手掌輕輕撫摸我發頂,似飽含慈愛。我一生從未有過父親,直到此時方有了些為人之子的滋味,心中感悌,向他深深叩拜下去。

其餘道門也多有來觀禮的師長,大多是神念分身,此時便紛紛向道尊慶賀。獨有一人哈哈大笑,卻在我肩上虛拍了幾下:“青霄老兒,我瞧你這個徒弟長得如花似玉,很是不賴!正好我的大徒兒李楊青尚未婚配,他的品性你是知道的,也不算辱沒了你的愛徒。不如……”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道白光閃過,人影已消失不見。青霄真人收了法訣,向我淡然道:“他慣會胡言亂語,你一句也莫聽。”

神念傳音諸多限製,隻他身後離得近的蕭越、葉疏幾人聽見。我早見識過這位青城山前輩的風範,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隻垂首答應。再問我贈劍之事時,我便將那柄“一霎雨”捧出,又說我劍術低微,悟性不佳,隻隨芝蘭台教習長老修行便好,不敢再驚動他人雲雲。

青霄真人似並不意外,頷首允了,忽又皺了皺眉,笑道:“聽說你這竹劍正是李楊青所贈,若教那老兒知道,又該得意了。”揮了揮手,命司儀宣唱禮畢。

散場之際,山中卻下了一場大雨。一眾弟子各出機杼,或以風火之力蕩開雨水,或遁地而去,或運轉水靈息湃開周身濕氣,也有隨各峰長老踏劍而下的。

我靈台氣象已十分穩固,卻不知歸屬何係,更不知如何使用。大雨澆來,並無一物可以抵擋。剛下了幾步石階,禮裝已經濕透,沉沉墜在身上。

我隔著冰冷大雨望去,見也有靈力不足的弟子冒雨奔跑,卻也有同伴在側,幾人共一件外衣,頂在頭上,嬉笑不已。

我心中惘然,怔怔立在階上,任雨水在腳邊撲起陣陣白霧。

忽然之間,頭頂的雨聲似乎被甚麽隔開了,我臉上的雨水也不再汩汩流下。

我回過身來,見蕭越沉默地站在我身邊,手中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正遮在我頭上。

我一時竟有些鼻酸,甕甕地叫了聲:“大師兄。”

蕭越將傘傾過來,肩與我相挨,低聲道:“走罷。”

我二人共一把傘,從瀑布般流水的石階上走下去。翠影搖曳中,似有一抹明亮之色隱藏竹林之後,隻是雨橫風狂,很快便瞧不見了。

雨越來越大,毫無停歇之意。我與蕭越行至半山,便在道旁一座涼亭中暫避。

我身上禮裝已濕得貼在身上,頭發也一股一股不斷往下淌水。蕭越領我坐在亭中,並不看我,隻道:“衣服給我。”

我不解其意,從身上脫下外衣,捧在手上。蕭越隨手捏訣,平地便燃起一團小小火焰來。他抖開我的衣袍,向火烘烤。

我打了個寒顫,不由向他身旁靠去。蕭越瞥了我一眼,問道:“怕麽?”

我下意識搖了搖頭,隻覺那熱力幾乎襲在我麵龐上,忍不住向後躲了一躲,這才顫聲道:“有一點。”

蕭越五指一握,將火苗壓小了些,眼望那紅白光焰,開口道:“我小時候家中管教嚴格,一言一行皆有專人看管,便是多抱怨了一聲,也立刻有人稟報內院。我從懂事開始,便輕易不敢將心事吐露人知。喜歡什麽,害怕什麽,有什麽憂愁煩悶,隻敢對著魚池裏的錦鯉說。魚兒雖不會開口慰藉,但隻要說出來,心裏終究是好過些。”

他側身看著我,眼色十分溫柔:“我看你比我更甚,什麽事都悶在心裏,連誰也不告訴。江師弟,師尊已正式將你收入門下,從此我們便該是世上最親密之人。你不必與從前一般,事事都自己肩負,也多依賴我這個師兄一些吧。”

我不想他竟對我作出這般剖心之談,心中如被火灼燙一般,隻是怔望著他溫和的目光,許久才發出沙啞的聲音來:“……你小時候……跟魚兒說話,你那時……一定也很孤獨寂寞。”

蕭越眼底忽然一顫,轉瞬才恢複如初,眉眼一彎,笑道:“你也知道孤獨寂寞,卻不來與我說。”

我心中原本就不堪重荷,受他輕聲細語的一鼓舞,幾乎便要潰堤而出。當下強自屏住氣,指著那簷柱下幾道白痕,道:“這亭子是當年謝管事帶我們幾個一同修建的。那時他孫兒不過五六歲,頑皮大膽得緊,誰也管不住。他趁我上去架頂,拿著我的瓦刀亂斫……”

說到此處,再也抑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蕭越伸過手來,替我拭淚。我平生苦厄,自己咬咬牙也是過了,如何受得住他這樣細心嗬護,一時簡直不能自已,撲在他肩上,嘔心挖肺般慟哭起來。

蕭越起先隻是客氣地環住我,舉止有度,純然是一位君子。後來見我實在哭得全身發抖,支撐不住,才將我緊緊摟入懷裏,輕輕拍著我後背,不斷撫摸我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