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與我心中許多妄想(2 / 2)

綿綿 不夜情 2765 字 2個月前

我雙眼睜得大大的,與在場之人共同轉的是一個念頭:“他是要登萍渡水,一展輕功?”

隻聽“喀嚓”一聲,葉疏腳下竟已凝結出一片薄薄冰淩,形如雪花,美妙之極。

他少年纖直頎長的身體,穿著一襲盛白雲錦長袍,踏著腳下次第生出的朵朵雪花,一步一步,向湖中心走去。

江風吟自他踏出第一步起,臉色便難看起來。待他三十六步原封不動踏儘,我已不忍看他麵容。

葉疏立足湖心,腳下冰意森森,將他白袍下擺也染上了冰霜顏色,開口亦極簡略:“葉疏,同悲劍。”

他將手中幾乎透明的長劍平平舉起,一招一式,開始演練十二式青雲劍。

青霄門以劍入道,劍意便直指道心。江風吟試演出的劍法張揚肆意,雨橫風狂。葉疏演練出來,卻是無邊無儘的孤絕寂寞。天地茫茫,山河千古,便隻有他一個人孤獨舞劍的身影。

堪堪收尾之際,隻見三十六處冰淩連綿一片,以葉疏立足之地為中心,向外輻射十丈有餘,形成一個冰堆雪砌的湖中島嶼,在春陽照拂下,折射出瑰麗的光彩。

岸上一片死寂,人人望著葉疏獨立冰島之上的秀麗身姿,神色變幻不已。

我根基極差,人又駑鈍,早絕了與人相爭之心。但這些候選弟子一向視自己為人中龍鳳,一朝被天才震懾,又如何能夠接受。

葉疏對此漠然無視,雙足一點,落回岸上。

忽聽蕭越朗聲笑道:“兩位師弟劍法精湛,卻十分辜負春光。好好一湖春水,吹皺的吹皺,凍結的凍結,攪亂得不成模樣,卻讓最後一位師弟如何上場?”

他向岸上眾人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柄赤練般的長劍:“做大師兄的,隻好替人做些水磨工夫了。”

話音落處,一道龍騰般的紅色火焰已從他劍尖奔湧而出,瞬間席卷湖中冰島。

那烈焰如有生命力般,落地開花,一霎眼間,冰雪消融,碎淩浪蕩,竹上的冰斑亦寸寸退卻。

眼看大火將成連天之勢,李楊青從身上解下“斷水流”,向湖中抽刀揮去,我隻覺一陣清涼撲麵,湖中烈火熄去,儘化為如酥小雨。

雨絲沾衣,眾人才陸續回神,或驚嘆自愧,或沉默不語。江風吟握在遊雲飛絮上的手攥得灰白,一聲不語,竟自離身去了。

蕭越向李楊青點頭一笑,展開名冊,念出我的名字:“江隨雲。”

我一顆心早已顛成百八十瓣,索性懼也無用,隻得走上前去,將手中歪歪扭扭的竹枝劍握緊,開始演練。

起手式“清風徐來”,第二式“白鶴欲歸”,演到第三式“瑤台飛鏡”,我便垂下竹劍,靜靜立在場中。

蕭越從名冊上抬起雙眼,問道:“為何停下?”

我訥訥道:“……後麵的便不會了。”

蕭越眉心微蹙,這才看清我的臉,大約我實在醜得令人過目不忘,他竟認了出來:“你是去年問渠樓前的……?為何不來找我?”

我隻閉嘴不答。

李楊青此時卻在一旁開口:“我看這位江道友也不是全無可觀。前兩式雖身法生疏,第三式卻氣候開闊,隱隱有摘星望月之意。”

我麵皮一時燒了起來,惟恐別人看出我是癡想葉疏,模擬他當日動作千百遍,才學了些四不像的劍意。

蕭越也溫然一笑,道:“這位師弟道心堅定,我早知曉。不過今日我隻能按門規評定,得罪莫怪。”

我自知末流,並無話可說,隻向他深深一揖。

忽聽李楊青道:“你的劍……”

我低頭看時,見那竹枝已然劈裂,想是我近日臨時抱佛腳太過所致。

我忙道:“不打緊,我再削一柄便是。”

李楊青抬頭望了望湖畔青竹,道:“道友何必舍近求遠?今日相見有緣,便由我送給道友好了。”

他青袖一揚,一股水波頓時靈活竄起,由此岸至彼岸,纏住一杆翠竹,哢然折斷,又裹在水波之中,懸浮半空,不斷團團旋轉。

少頃水散,一柄色如翡翠的竹劍初露雛形,靜靜落在李楊青掌中。

他雙手平托劍身,鄭重交到我手中:“今日初晴後雨,一霎而消,此劍可名’一霎雨’,道友以為如何。”

我看這竹劍瑩然有光,骨節綿潤,比我以前用的破竹枝不知強了多少倍,連忙向他道謝。

李楊青莊肅地搖了搖手,看著我手上的繭疤,誠懇道:“江道友,我曾三次候選不成,在青城山掃了十年山門。人人笑我學刀無望,說以我的資質,下山當個屠夫,也嫌手腳不利索。道友,天道酬勤,隻要你不負天,天必不負你。”

我向來不信天命之說,但聽他說得一片赤忱,竟也心有所感,躬身向他行了一禮。

臨走時,忽見湖岸旁白沫之中,竟飄蕩著一塊小小冰晶。我四顧無人,忙伸手撈了起來,做賊般攏在掌中,匆匆去了。

江風吟當夜又將我拖入房中,原本今日也不是他突破發作之期,想來是白天葉疏展露功力,略壓了他一頭,大大刺激了他一番。我從前隻是被動承受,今日不知是否被人勸動,仿佛於深不見底的淵底窺著一線生機般,生平頭一遭有些心熱,被他插了片刻,竟也硬挺起來。江風吟自然也操出不對,往前一摸,罵了我一聲下賤。我不敢惹他心煩,自己強握了許久,才瞞著他淺淺泄出來。巔峰之際,腦中一片濃白,隻餘一塊細碎冰晶,與我心中許多妄想一起,融在我火一般燙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