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氣氛焦灼的緊張時刻,顯然他無論對著誰bonjour都不太對。
那位老婆婆似乎還很擔憂,但眼下她也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隻能滿目憂愁的將雙手並攏在胸前,默默祈禱。
葉伊赫瞥了一眼那個禱告姿勢,感覺和他之前待過的東正教還挺像——但東正教本身就是基督教的分支,他不怎麽能搞清這其中的細節差異。
話說回來,他記得原主是位嚴格秉持優雅矜持的高智商法外狂徒,怎麽現在也被劫匪一起當成銀行人質,腦袋還捱了一槍托?
如果是告訴他原主跟著劫匪一起把銀行搶了,他反而並不怎麽感到奇怪……
所以這次的任務是解決銀行劫匪?
“讓帕斯卡爾·莫努理來見我們!”站在門口的那個劫匪在高喊,“讓那個混賬滾出來!”
外麵也在用喇叭回話,聲音裏夾雜著嗡嗡的電流串擾,似乎隻是在和他談判以拖延時間,壓根不打算滿足他們的要求。
葉伊赫隻認真聽了幾句就收回注意力,不值得為那些車軲轆話浪費時間。
頭上的傷口似乎自己止住血了,隻剩下鬢角有幾綹黑發被血浸濕,黏膩的粘在臉側。
沒有動手處理,葉伊赫認為自己此刻更需要考慮的是該怎麽做才能順其自然的引來單個綁匪,同時不讓他對自己產生警惕。
他正斂眉思索,披風忽然被一隻手輕輕拉了拉。
轉頭看過去,葉伊赫發現原來是個小女孩正用雙手向他舉起創口貼,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給哥哥。”
葉伊赫正要伸手去接,就被持槍的劫匪喝止了,“喂你,不準動!”
隨著這句話的,還有威脅意味十足地舉了舉手裏的槍。
“………”
他還偏要拿到手不可了。
葉伊赫置若罔聞,手指繼續向前伸去。
既然之前是用槍托打他,就證明這幫劫匪沒有想要開槍射殺人質的打算;而他已經挨過一記攻擊,清瘦的體格看上去就很虛弱,劫匪對他的警惕性幾乎為零。
果然,其中一個壯漢立刻沉不住氣了,憤怒地大步邁過來,打算給他一點教訓。
身邊頓時響起了一陣壓低的驚呼。
連有著淺色金發的小女孩嘴唇也立刻抿緊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手依舊倔強的伸著。
而葉伊赫的注意力好似完全沒有在那位走過來的劫匪身上,隻關注於要拿到創口貼——劫匪隻差三步——兩步——就在最後抬起腳往前跨之時——
咚!
葉伊赫伏低身體,原本要去拿創口貼的手轉而繼續往下至撐地,作為支點也作為重心的借力讓他扭身做了個乾淨利落的掃堂腿,讓正處於慣性朝前的劫匪毫無防備,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不懂法語,但他懂無規則自由格鬥。
這正是以截拳道對戰敵人的核心宗旨——如流水般的靈活思維,以及快且準的無預警出擊。
沒等倒在地上的劫匪出聲怒罵,葉伊赫已撿起了那把被甩飛的手丨槍,上膛開保險瞄準一氣嗬成,反手對準另一位仍持有火力的壯漢劫匪。
“等——”
對方的話沒能完整說出口,葉伊赫扣下了扳機。
等什麽等,他才不等,反派就是死於話多,正派基本敗於心軟。
緊隨第一聲槍響之後,接下來的兩聲槍響幾乎沒有間隔,葉伊赫瞄得很準,三槍收拾掉三個劫匪,讓他們隻能哀嚎著束手就擒。
沒有對準要害,畢竟葉伊赫不清楚法國的規定裏有沒有防衛過當一說,並且他也不打算每到一個新國家,就先親自體驗當地的監獄文化。
事態轉變不過轉瞬之間,銀行裏的其他人都看呆了。
外麵圍成一片的警察也呆住了,還不太明白剛才正說話的劫匪怎麽會突然倒下。
吐出口氣,葉伊赫將手槍丟至一旁,抬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安全的離開這裏了。
真是感謝織田作的特訓。
還有他自己,他這決定是多有先見之明啊。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這間大堂爆發出一片歡呼。
見到人質湧出的警察也立刻明白過來是裏麵出現了變故,迅速前去大堂內接手局麵。
而葉伊赫貼著牆站在人群邊緣,神情從期待逐漸過渡到沉默。
製服銀行劫匪竟然也不是他要做的好事……
這次他又得在法國停留好久?又要開始爆學法語?
葉伊赫的內心在無語望天:…………
天吶,他綁定的到底是複活係統,還是多國語言速成模擬器?
就算是語言速成模擬器,也沒見過這麽卷的!
葉伊赫帶著了無生趣的頹喪開始慣例摸口袋,發現這次他上次在日本拿到的護照竟然一直被原主揣著,屬於壞消息中的好消息。
至少這次不會被當成偷渡客逮起來。
即使人質會很快的被放出去,但畢竟動手製服劫匪的還是他。為了不被警察盤問事情經過與細節,傷口還在流血的葉伊赫打算裝暈。
等到醫院後,他就可以找個機會偷偷溜走。
一點也不想應付後麵的麻煩事,特別是在他對法語完全不懂的情況下——想到萬一之後還會上新聞采訪什麽的,那場麵光是想一想都感覺離奇。
就說要是之後原主醒來看到自己上電視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街頭各處都賣著印有他照片的報紙,人們紛紛議論著他精彩的奪槍瞬間,係統就算把指令行跑起火了也沒辦法處理乾淨吧。
葉伊赫看準了塊乾淨的地板,正要躺下去裝暈時,之前一直坐在他身邊的老婆婆拉住了他。
“孩子,我看你一直在躲著警察,你是不是想要儘快離開這裏?”
她開口說道。聲音又輕又快,有些單詞連讀時的吞音嚴重,如果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夠給力,靠葉伊赫自己是一個單詞也聽不明白。
大堂另一邊的聲音嘈雜響亮,顯然有人說了他剛才奪槍反殺的經過,數位警察都已經格外感興趣的看過來了。
“………”
剛才反殺劫匪異常利落的葉伊赫此刻開始緊張起來了,對著老婆婆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老婆婆眼底露出和藹的笑意,“放輕鬆,你是個好孩子,我已經被你從困境中解救出來了,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陷入困境。”
說著,她讓葉伊赫站到身後,自己則麵對那群走來的警察。
“貴安,諸位。”
沒等他們出聲詢問,老婆婆先一步自我介紹道,“我是奧倫比德·伯恩哈特,薩特·伯恩哈特的母親。”
“竟然是伯恩哈特長官的母親!屬下真是失禮了。”
警察的口吻立刻變得十分恭敬,“早知您也在這裏,我們應當提前發動攻勢才是。”
“如果我剛才暴露身份,我可憐的安東尼就不隻是腦袋捱一下槍托了。”
伯恩哈特婆婆嘆息著,向他們擺了擺手,“而我不希望我家的孩子出名,你理解我的意思嗎?再想想看劫匪剛才喊的那個名字,我能猜的出他們是想喊冤哪一樁……嗯,醜聞。”
葉伊赫在後麵默默的聽這位伯恩哈特婆婆亮明身份牌,甚至給他也捏了一個假稱呼,並口頭暗示性的勸說警察封鎖消息,不要外露。
除了感激以外,他有點想知道那是什麽醜聞,沒準他要做的好事就和這個有關。
“當然,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尊貴的夫人。”
沉默片刻,警察敬了個禮,為伯恩哈特婆婆和葉伊赫讓開道路。
同時也標誌著,這起綁架案不會成為當地的第二天頭版新聞。
伯恩哈特婆婆笑了笑,帶著葉伊赫順利離開了這間層層封鎖中的銀行。
葉伊赫想表達感激,但不知道法語的謝謝該怎麽說。
憋了半天,他隻能吐出一句英語的謝謝——這是他當年學英語還剩在腦子裏的些許殘留,寄希望於眼前這位法國婆婆能聽懂。
“我剛才看到你拿著其他國家的護照,”
伯恩哈特婆婆聽懂了,笑著問他,“聽得懂,但不會說法語?”
葉伊赫嘆著氣點頭,希望對方別繼續追問為什麽他被砸腦袋前還會說法語,現在突然變成了會聽不會說的啞巴。
“到我這把年紀,已經對很多問題都失去刨根問底的好奇心了。”
伯恩哈特婆婆輕拍他的背安撫,“忘性也大,隻記得你是個好孩子。”
葉伊赫眼睛亮了下,認真的又用英語說了聲謝謝。
雖然想靠世界普及率最高的英語在這裏挨過做好事的日子,但很遺憾的是他英語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足以支撐他的日常交流對話。
話說他這次又沒在身上找到錢包,這位身無分文的費奧多爾老兄到底是怎麽做到優雅活著的……
因此,當伯恩哈特婆婆打算喊出租車來把他送回去時,隻能換來葉伊赫的三連搖頭。
不認路,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身上一分錢沒有。
饒是對葉伊赫身上許多異常刻意視而不見的伯恩哈特婆婆,此時也不禁陷入了沉默。
“那麽就這樣做好了,”
思索片刻,伯恩哈特婆婆輕拍下手,“這片街區的治安最近下降很厲害,而我每次出門又不願意讓那些氣場駭人的護衛跟著,導致今天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幸好有你能及時製服他們。”
“那麽,我可以邀請你成為我出門時的保鏢嗎?隻在出門期間。我會按照市場價付薪水,額外還有間公寓可以低價出租給你。這樣一來,你既不必為了找工作養活自己而奔波,也有住所可去。”
葉伊赫隻用了半秒鐘思考,就點頭答應了這份工作邀約。
不如說,這根本就是伯恩哈特婆婆在委婉的幫他解決問題,讓人無法拒絕這份好意。
既然眼下他和伯恩哈特婆婆的目的地變成同一個,就索性坐同一輛出租車去了婆婆口中的公寓。
離市區稍遠的一棟三層法式複古小樓,麵積並不算大,但光是外牆就能看出裝修非常精致,細膩精致的雕花與嚴格對稱的設計讓這棟小樓十分賞心悅目,更別提門口還有種滿了鳶尾花、刺槐和康乃馨的小院,在陽光下仿佛一副配色精妙的油畫。
“以前我和丈夫、還有兒子一起住在這裏。但我的丈夫前幾年走了,兒子也與他的妻女住在另一棟房子裏。”
“想著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住也太寂寞了些,就請兒子幫忙改造成公寓了。”
伯恩哈特婆婆笑著給葉伊赫介紹,“目前我在住一樓,三樓租給了另一位住戶,二樓還空著,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搬進來。”
葉伊赫自然答應了下來。
做好事這麽多次,他還沒住過這麽精致高檔的公寓。
甚至連賺錢的事情也一並解決了!
打開底下的大門後,這間被改造的公寓內修有通往每一層的樓梯,不至於出現想要去三樓還需要從二樓家裏穿過的滑稽場景。
“二樓很久沒有打掃了,但家居配置都是齊全的,隻需要買點必需品就可以入住。”
伯恩哈特婆婆交給他一把大門鑰匙,便先讓他稍微等在原地,自己則去拎了急救箱過來,葉伊赫頭上的傷口總算能夠得到處理。
那頂原本潔白的毛絨絨帽子側邊已經染上血,葉伊赫不太確定能不能清洗乾淨。
等傷口與臉頰的血漬清理完畢,又用繃帶仔細纏了兩圈包紮,伯恩哈特婆婆才帶他上樓參觀之後的住所。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公寓,四周都貼有精美的歐式牆布,開放式廚房、客廳和餐廳分割得非常清楚,擺在電視機對麵的淺咖色布藝沙發看上去就格外柔軟,隻是沉積了一層淺灰,昭示著很久沒有人來住的痕跡。
葉伊赫大概掃視了圈,發現基本家電也都在,不必特意買新的了。
但他這次是兩手空空的來,像床鋪、洗漱用品、換洗用的乾淨衣服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就得要去商場買齊。
也不知道其他法國人能不能聽懂他用英語說【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了】。
伯恩哈特婆婆看出了他的顧慮,“我等會想休息一下,喝杯紅茶,就先讓三樓的住戶帶你熟悉附近的商場,順帶買些東西吧。正好我看你們年齡也差不多,可以熟悉下,或許能讓他改改沒工作時就幾乎不出門的習慣。”
葉伊赫覺得自己眼下急需的不是同齡好友,而是法語老師……話說那位都不愛出門了,還會樂意帶他去購物嗎。
“沒事的,他也是個好孩子,平時見到還會主動幫忙拎東西。”伯恩哈特婆婆笑得很親切,“來,薪水就先預支一周的給你。”
保鏢的行情一般都很貴,好點的每日定價數千歐都有。
因為葉伊赫本身沒有資質證明,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隨行,伯恩哈特婆婆在扣除房租後,給了他三百歐。
當地的每月基本生活成本大約是800到1400歐元,意味著隻要葉伊赫不亂花錢,一周三百歐的開銷完全足夠。
葉伊赫接過這筆歐元,英語的謝謝說得愈發順暢,發自真心。
正好伯恩哈特婆婆也帶著他來到三樓,按響門鈴。
葉伊赫暗自深吸口氣,做好心理準備。
在這扇雕花木門的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咯噠。
門鎖被擰動,緩慢拉開,直至露出來者的全貌。
淺金色的發絲被絲帶攏成一束,搭在左側肩頭。當他向這邊看過來時,葉伊赫注意到他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眸,偏淺的鳶色會讓人聯想到某種鷹類的羽毛,但要顯得更澄澈一些,就像能夠投射光線的琥珀。
那身月白色高級紳裝剪裁得恰到好處,肉眼所見沒有絲毫褶皺,很難想象會有人獨自在家也穿得如此體麵。
無論是誰看到,第一印象都會是神秘。
神秘且高貴。
比起公寓,他看起來更適合住在某座宮殿裏。
“保羅,這位是費奧多爾。”
在來這邊的路上,葉伊赫就已經給伯恩哈特婆婆展示過護照上的名字,“他將會成為我們的鄰居。”
“另外,”——她停頓片刻,“費奧多爾還不怎麽會說法語。可以請你帶他去購買些生活用品嗎?”
“嗯……這樣啊。”聽完介紹的保羅眼眸微動,又朝葉伊赫這邊看來,“謹遵您的囑托,夫人。”
等伯恩哈特婆婆放心的離開後,隻剩葉伊赫停在原地。
“能在這裏見到你很愉快,費奧多爾,”
——在僅有二人的空間裏,對方微微笑起來,一口道破這具身體的全名,“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是保羅·魏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