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第24章

腥甜的鐵鏽味愈發明顯,織田作之助沒有回答對方的話,而是將目光轉在地上的屍體。

皆是一槍斃命,或穿過下顎,或命中太陽穴,甚至還有自胸口淌開的血窪。

織田作之助敏銳發現其中的兩人甚至出現局部骨折的痕跡,說明死前至少與敵人有過近身格鬥的交戰。

“在看他們嗎?”

陀思鬆開咬出深刻印痕的指節,出聲時的嗓音是低低的,好似在誦著某句神聖的箴言,“他們已墜落地獄了,天國沒有赦免他們的罪。”

“要問為什麽,”

——抬起手的他輕聲解釋,將那份不著痕跡的睥睨融於看似謙卑的敬語措辭中。

“因為他們乃是自殺。他們觸犯了不可殺人的誡。”

織田作之助直視著他說出這些台詞,神情沒有片刻動搖。

他明白自己好似又再度回到了真正的初見那刻,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那位主動邀請他成為好友,會雙手合十拜托他教導日語、□□以及更多東西的費奧多爾,而是某種談吐優雅、實質卻危險至極的,混亂未知的“惡”。

[織田作,如果我之後突然沉睡,]

會坐在榻榻米上學著和他一起用鬆油保養槍支的葉伊赫對他說過,[假裝不認識我就好。]

[我知道你能分出來我和他的區別。所以到時候,哪怕我和你麵對麵,你也必須要裝作不認識我。]

織田作之助並不清楚葉伊赫這樣交代是因為係統會合理化陀思的記憶——隻要織田作在陀思這邊依舊被歸類於陌生人,他在陀思自我重塑的合理記憶裏占比重就會越少,甚至可能會淪為短暫的交易夥伴。

但眼下場景遠超葉伊赫的預料之外:他被綁架,反殺完成的同時事件解決,交還身體給陀思,連半聲預警沒機會傳達出去。

對此毫無察覺的織田作趕來救人,喊出名字的那刻雙方相見。

僅需要這一聲,陀思那段過往的記憶便被迅速打散、重塑,覆蓋為一段更為合理的、天衣無縫的相處經歷。

啃咬的瘢痕消失、指甲再度變得圓潤,他的“心血來潮”又出現了。

但一切回憶起來又是那樣的順其自然,他答應[V]組織邀請前往劇院,反而由於偷渡的身份暴露被關押進了拘留所,並因此偶遇了同在一間囚室的少年頂尖殺手織田作之助。

接著,知曉[V]據點的他又順勢與那位和服男性做交易,換來他被警方釋放的同時獲得合法身份,且在之後與那位少年殺手分道揚——

滋啦。

在聽到那聲“費奧多爾……!”的轉瞬之間,大腦內似乎卡頓著閃爍過雪花般的噪點,舊的悖論記憶被擦除,新的合理邏輯被替換上去。

——他在之後與那位少年殺手確立了合作關係,目的是徹底清掃[V]組織留下來的麻煩。

綁架夏目漱石的計劃沒有成功,那位狡詐而精明的先生甚至反過來出招了,正在動用一切力量嘗試順藤摸出背後的主使者,埋在政府內的釘子一個接一個被“消失”。

既然如此,他要做的就是將尚且在外活動的[V]組織餘黨儘數抹去,尤其是知曉他身份的那幾位高層。

精通暗殺的織田作之助就是最好的工具。

這段記憶真是合情合理極了,他假裝背叛、以身作餌,釣到了大魚上鉤;又用幾句輕巧的言語輕而易舉讓他們互相殘殺,生還者飲彈自儘。

指節傳來的鈍痛加重,陀思望向闖進來的織田作之助,張口道出一個他在記憶裏從未響起的稱呼。

一個,不在他那段合理記憶裏的昵稱。

——沒人能夠阻止,畢竟這也屬於他的“心血來潮”,不是嗎?

隻是一次試探而已。

而對方沒有疑惑、沒有否認,任何能夠觀察到的微表情都在說明,對方聽過、且習慣他這麽喊他。

對【死屋之鼠】的反應則說明對方之前從未聽過,對這個名詞僅有陌生。

且對他保持額外的警惕。

麵對舉起的槍口,陀思沒有任何動作。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姿態仍舊優雅斯文,嘴角笑意也未散去,僅有望向織田作之助的眸光變深些許。

“要朝我開槍嗎?”

“我沒有聽過【死屋之鼠】,也不打算要任何同伴或上司。”

與陀思的好整以暇相比,織田作之助的聲音被他壓得低而冷淡,好似又回到了遇見葉伊赫之前的性格,“你的組織,我不會去。”

話出口後,織田作之助的槍反而緩慢放下了。

並非判斷對方對他毫無威脅,相反,他已經在舉起槍的同時發動過了自己的異能——[天衣無縫]。

這份能夠在視野內預知五秒到六秒未來的異能力,使他天然能夠提前預判並閃躲偷襲、狙丨擊或爆炸類的突發傷害;此刻也足夠他扣動好幾次扳機,觀測對方的反應。

正是這個與常人不同的獨特天賦,讓他成為了行業內的頂尖殺手。

如果對方有任何能夠反擊或躲避的措施,隻需發動異能就可以提前知曉,並以此製定戰術。

而在織田作之助的未來視內,他確實對眼前的費奧多爾扣下了扳機。

但那枚子彈毫無阻礙地沒入了他的胸口,血花飛濺在牆壁與窗戶玻璃上,迅速失去體溫的身體自木椅上歪倒,落在地麵——

哢,場景消失,回到現實。

織田作之助在心底困惑片刻。

此刻的未來視時間尚未過去五秒,[天衣無縫]應當還在發動中才對。

屍體倒在地麵後,接著發生了什麽?

織田作之助思考不出所以然來,但至少他知道了這樣做並不會讓費奧多爾的另一個人格出現,便也索性放棄開槍。

當然也拒絕了這位費奧多爾的邀請。

“答案是拒絕嗎……”

陀思微微偏過點腦袋,落在眼前的發絲掩去了些許眸光,“有點令人遺憾,他還挺希望你加入的。”

“……他?”織田作之助出聲。

“對,他。”

——陀思攤開兩隻手,唇角微微彎起,“他雖然沒有和你提過【死屋之鼠】,但我什麽都知道。”

“因為我擁有過往全部的記憶。”

【他】。

陀思用了一個似是而非的人稱代詞,用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沒有任何明確的人物指向性,說出口的句句為真實。

如果此刻葉伊赫的意識尚且清醒,聽到這些的他一定會對係統發出警告——[喂喂,他在卡你的判定係統漏洞套話呢。]

但係統無法辨別這種好似在談論其他人的言外之意,由字符串構造出的程序監測、審查了這幾句話,又為它亮起綠燈。

“……是嗎。”

織田作之助則會將陀思的這句“什麽都知道”當成是【主人格的特權】。

因為對方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格,所以擁有副人格的記憶也並不奇怪。

遑論他方才喊出的稱呼是“織田作“,而不是初次見麵時的“織田君”。

雖然副人格的費奧多爾向他強調過要裝作不認識主人格,但這打算在最初就破滅了。

而眼下,織田作之助麵對著同一具身體、同一張臉,隻是性格略有差異,談吐也十分有禮貌的費奧多爾,警惕性雖然沒有消失,卻也產生了些許動搖。

如果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期望……要答應加入【死屋之鼠】嗎?

織田作之助的神色明顯遲疑了,似乎在思考對方的話。

他以往也收到過很多組織的加入邀約,但無一例外是拒絕。

於他而言,必須無條件服從上司的命令這點,是比獨自完成殺手工作還要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

但如果是會雙手合十,笑著向他拜托拜托的費奧多爾……

織田作之助的思緒恍惚了下,忽然想起對方對這段關係的定義——友人。

“我的答案還是拒絕。”

沉默許久,他才再度開口道,“他的忙我可以幫,但我不會聽你的命令。”

織田作之助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

如果隻是出手幫忙,不加入【死屋之鼠】也可以做到。

“這樣啊。”

陀思卻好似已經聽到了正確答案那般,分外愉快的微笑著。

即使織田作之助可以肯定,對方的眼底根本沒有絲毫笑意,也並沒有真的感到高興。

“那就這樣也不錯。”

靴底踩在稍顯黏膩的血泊中,陀思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陀思身上這套帶有潔白絨毛邊的黑色披風是織田作之助找裁縫訂做的,連同那頂白絨絨的護耳毛氈帽一道,仍舊沒有沾染半分血跡。

倒是沾上了點灰塵,陀思發現了,抬手輕輕拍去。

“如果織田作以後改變主意,我是隨時歡迎的。”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友好,日語遠比苦練多時的葉伊赫流利且標準得多,“祝願我們未來再會。”

“你把這些人都滅口了,”

織田作之助緊盯著陀思的暗藍眼瞳一眨不眨,話語變回以往麵對委托人時公事公辦般的平淡,“不打算連我一起嗎。”

畢竟他所知道的情報,要比倒在地上的這些人多得多。

遑論還有他用異能力所看到的那個不到五秒的未來,格外詭異。常年工作所磨礪出的直覺也在告訴他如果此刻向對方發動攻擊,自身將會陷入凶險。

“嗯?並不打算這樣做。”

聽到這句話時,陀思的步伐已越過織田作之助,卻隨之微作停頓。

屋內腥甜的氣味仍然浮動著蔓延開來,在片刻的死寂後,陀思回過頭,唇角終於向對方揚起一點點冷淡的、真切的微笑。

“我想見識下【可能性】。”

“一種位於我預測之外的,有趣變數。”

……………………

嘈雜喧鬨的動靜,但離他很遠。

似乎有尖銳的警笛在響起,還有喇叭在高喊著什麽話語,但他的五感好似沉在海底,聽到的東西都顯得格外朦朧而遙遠。

葉伊赫醒來時,腦袋還在嗡嗡作響,眼前發黑,好像被人痛毆了一拳。

他下意識抬手捂住腦袋,在摸到毛茸茸的護耳氈帽前,先被驟然尖銳起來的痛覺激出了聲輕嘶。

指縫間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滑落下來,大概率是出血了,量還不少。

什麽情況,這具身體的原主是被哪個王八蛋揍了一頓嗎?別讓他知道是誰。

打是原主捱的,疼可是他現在受著,那打了原主不就等於在打他——這根本就是活脫脫的挑釁!

在等待視覺恢複的短暫過程裏,葉伊赫在心裏已經給對方判了死刑。

眩暈勉強消失後,他鬆開手,發現指間確實沾了些許暗血,看起來受傷不輕,需要儘快治療。

當葉伊赫再抬起視線時,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這裏是一處相當氣派的大堂,挑高的穹頂寬闊且極具現代感,大麵積的玻璃隔斷比比皆是,有著繁複水晶墜飾的琉璃燈高懸在正中央。

往左邊望去,能看見一整排空蕩蕩的封閉式櫃台;往右邊望去,等候用的軟椅此刻無人敢坐,許多人都驚恐的擠在角落裏。

他自己也是,跟著好些人一起靠牆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葉伊赫粗略辨認了下,都是典型的歐羅巴人種,一看就明白他已經離開日本,不知道又被迫跟著原主來到了哪個國家。

不遠處站有全副武裝、臉上戴著頭套的三個高大壯漢,兩個持槍看著他們,剩下一個在與門外的特警對峙。

這種場景,葉伊赫在現實裏從來沒遇到過,但在影視作品裏看的次數可太多了。

“孩子,你還好嗎?”

不知道他醒來前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此刻身邊有位老婆婆很是擔憂的看著他,甚至抬手輕輕撫摸上他正突突鈍痛著的腦袋部位。

她看起來試圖找到東西給他止血,但銀行必備的急救箱距離他們都太遠了,想要離開原位又會被劫匪怒斥。

“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們用槍托砸……”

葉伊赫的身體有點僵硬,不,簡直可以說是愣在了原地。

不是因為這位麵容慈祥溫和的老婆婆靠得太近,而是她說出口時的發音。

還有周圍那些竊竊私語著傳來的模糊話語。

這、這被稱為十分優美動聽,但語速過快時總感覺會出現近似咯痰的緊咽音,但整體依舊偏向柔和的發音……

哈?該不會是法語吧?

反正肯定不是俄語漢語或者日語啊!

……不是吧?!這家夥到底有多能跑???!

葉伊赫的母語已經快要進化成無語。

得了,他努力學了這麽久的俄語和日語,一下子又給他前功儘棄了!

還有被他頂號的費奧多爾老兄,這位的語言天賦是不是有點太好了,都幾種外語了啊居然全部精通??!

這要讓他怎麽辦?!好家夥,每次都是啞巴開局!

麵無表情的葉伊赫,整個人都快要淡淡的裂開。

但他現在還不能碎,身邊正有個打扮精致的老婆婆在等他給出回應。

“…………”

葉伊赫隻能勉強擠出微笑,輕輕向她搖頭,示意自己沒有事情。

法語他隻會一句乾巴巴的bonjour(你好),還是當年第二外語為法語的大學室友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