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2 / 2)

翻來覆去後半夜才睡著,結果還沒過一個時辰,荼茉又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吵醒。

不知道那矮番薯又在搞什麽鬼,她氣衝衝地殺進前堂,看到黑燈瞎火,那小禿驢正盤腿坐在地上敲木魚,一手豎在胸前,閉著眼振振有詞地念經。

被突然出現的荼茉嚇了一跳,矮番薯睜大眼睛問:“蒼夫人,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荼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你再敲一下試試?”

矮番薯訕然:“我在做早課。”

荼茉拉開門,一腳將地上那隻木魚踢飛出去,又奪過他手中的犍稚“哢嚓”折成兩段,一起扔出去。

“從今天起,你還俗了!以後不必做早課!”

矮番薯站起來,眼睛都紅了:“我不要還俗,我要當和尚!”

“要當和尚你就滾出去!”荼茉沒好氣道,“我這裏隻收奴仆,用不著和尚!”

發麵饅頭似的臉繃得緊緊的,矮番薯俯身撿起自己的褡褳,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很快便消失在晨曦前的黧黑中。

荼茉叉著腰站在門口,走了也好。

反正有獬豸在他身上,應該死不了。

若是真遇到什麽危險,獬豸也會通報於她。

將大門重新關好,荼茉又睡了個回籠覺,再睜開眼,獬豸竟然又提著矮番薯出現在她麵前。

矮番薯渾身是血,像是快沒氣了。

“怎麽回事?”荼茉坐起身,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獬豸粗著嗓門,麵無表情道:“被馬車撞倒,車輪當胸碾了過去。”

“什麽樣的馬車?”荼茉蹙眉問,“車夫可有看清?”

獬豸回道:“是拉布匹的馬車,沒有車夫。”

荼茉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沒有車夫,必然是有人暗中操控,那個“仇人”大概又來了。

抬手在矮番薯頸間搭脈,似乎還有一絲細微搏動,荼茉連催靈力帶灌藥,總算把他那條命救回來。

之後荼茉又去探查那輛拉布匹的馬車,想找出暗中操控之人。可是那輛馬車卻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憑空消失,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意識到那個“仇人”很不好對付,想必對方也早已發現她的身份,荼茉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在醫館四周落下結界。

第三天,矮番薯醒來,發覺自己還活著,身體竟然還能動,驚訝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直到看到荼茉端著藥碗走過來,放到桌上,嗬斥他趕緊喝掉,他像做夢一樣看著她,問:“你是神仙嗎?”

荼茉冷笑:“怎麽,隻有神仙才能救你?”

矮番薯端起藥碗埋頭喝藥,再未多言。

自那天起,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危險處境,矮番薯再未提過要走,也再未提過要當和尚。

他老老實實待在醫館裏,包攬了所有雜活,甚至還在門口的花畦裏種了幾行小青菜,隔三差五采摘下來,混合豆麵蒸成素丸子。

除了荼茉逼他蓄發,不許他再剃光頭,矮番薯眼睛紅腫了幾日,很快便恢複如常。

街坊鄰居見了矮番薯,沒有不誇他的,順帶誇荼茉這個寡婦有福,還能有個遠方外甥以後替她養老。

為了不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荼茉又把矮番薯送進附近的學堂去讀書。

人間皇城這邊風氣開化,學堂裏麵有男娃也有女娃。讓矮番薯去學堂多認識一些人,尤其多認識一些女娃,說不定哪個就是他的情劫。

一天天一年年過去,矮番薯很快抽條,變成又細又高的瘦竹竿,比和他同齡的男娃高出一個頭。

可是別的男娃都會悄悄給心儀的女娃送花送糕點了,已經十三歲的懷生卻還是不開竅,每天隻會死讀書。

“不是已經放田假了,你怎麽不出去玩?”荼茉拿走懷生麵前的書本,扔到一旁,不耐煩道,“趕緊滾出去,別在我麵前晃來晃去,看著煩。”

個頭已經超過她的懷生,身形清瘦但是結實,清雋俊俏的麵龐頗為招眼,站起身道:“沒什麽好玩的,我去把屋頂修修,免得下雨再漏水。”

他說著便卷起袖子,拿起瓦罐和鐵鏟去院子裏和泥巴。

荼茉趕不走他,隻好自己走,去藥材鋪那邊找陸銘再進一些藥材。

順便找他參謀一下,怎麽給自己再換個身份。

她在北坊巷子裏住了二十多年,再待下去,她就該假扮成彎腰駝背、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了。那樣終歸不方便,還是換個身份為好。

唯一懷生這個拖油瓶不好處理,不知該怎麽瞞過他。

陸銘建議荼茉生病“去世”,然後就可以抽身事外,不再現身。

畢竟她已經將懷生養大,已經到了可以歷情劫的時候,她實在不必再管他。

荼茉覺得陸銘說的有道理,於是回到醫館之後,當天晚上,她就發起高熱,昏迷不醒,燒得像是快死了一樣。

懷生急壞了,連忙用降熱的藥方給她熬藥,捏著她的嘴給她灌下去,然後又用濕毛巾擰把子不停給她敷額頭。

敷著敷著,他就發現不對勁。

誰家的大嬸,臉色蠟黃長皺紋,衣領遮蓋下的脖子卻這麽白淨細嫩?給她灌藥時,她的牙齒也很白淨整潔,哪裏像是老人的牙齒?

平日除了挨打就是挨罵,他從未離她這麽近過。他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馥鬱香氣,好似在什麽地方聞過一樣,可他想不起來了。

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懷生越想越不對勁。

她總是獨來獨往,幾乎不與外人交際,也不怎麽吃東西,隻有在他問起時才會裝模作樣吃上幾口,也沒見她去過茅廁,也不見她洗澡洗衣服,可她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還不重樣……

平時那些不願去深想的細節,此時堆積在一起,懷生背心冒出冷汗。

難道這個收養他的大嬸,是個妖怪?

他應該害怕才對。

可是莫名的,他竟一點都不打怵,甚至在聞到她的香氣的時候,心裏浮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有點酸,有點苦,有點難過。

她的醫術十分高超,這麽多年從未生病,怎麽會突然病得這麽嚴重?

莫名就想到她是不是裝病騙他,仿佛他曾經被騙過一樣。

“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病。”懷生緊緊盯著她,“你要是敢在我麵前斷氣,我就把你送去衙門,讓仵作給你驗屍。”

荼茉眼皮跳了幾跳,好不容易才忍住,躺著沒動。

懷生又說了一句:“我說話算話。”

氣息頓時粗重許多,荼茉到底沒忍住睜開眼,一巴掌拍到他頭上,嗬罵道:“沒良心的狗東西,白養你這麽大,你怎麽這麽歹毒!”

見她當真睜開眼睛,果然是在騙他,懷生忍不住笑了,清俊的眉眼都亮起來:“誰叫你嚇我。”

荼茉被他灌了一肚子藥汁,滿口苦味,沒好氣地一腳將他踹開,下床去倒茶水漱口。

懷生遞給她一盒山楂蜜餞,那是他買回來孝敬她的,可她放了好幾天也沒吃。

“拿走,我不稀罕。”荼茉不願吃他的東西,看見他就煩。

她將他趕出去,咣當一聲甩上門。

懷生拿著那盒山楂蜜餞站在院子裏,神色有些落寞。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她願意養著他,可是又好像很討厭他。

他把她當做自己的親人長輩孝養,可她似乎並不需要。

她明明每天都在他身邊,可他卻總是覺得,離她有萬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