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1 / 2)

069

女姒很快便找到蕭清堯新的轉世。

這一世, 蕭清堯的父母是塞外躲避兵禍的流民,一路逃向關內,結果在流亡途中被殺。父母雙亡的蕭清堯, 那時不過才幾個月大, 被路過的老和尚撿到,帶回寺廟收養。

老和尚很老, 寺廟也很破, 連山門都塌了一半, 橫梁上隻剩一個“寺”字,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寺。

整個寺廟裏隻有老和尚一個人, 每天用竹筐背著小嬰孩, 去山下四處化緣。

荼茉怕那老和尚把蕭清堯養死了, 也擔心那個“仇人”再下殺手, 本想將蕭清堯帶回她的醫館, 可是又怕被那個“仇人”發現,暴露了她的身份。

來回思慮一番, 荼茉覺得應該慎重一點, 還是不暴露身份為好。

畢竟那個不停追殺蕭清堯的“仇人”究竟是誰,她還不知道,若是她惹不起的人, 隻怕會惹火燒身。

於是她又去了一趟昆侖地宮,將獬豸帶出來, 讓他去守著那座寺廟。

獬豸化身成廟宇屋脊上的戧獸, 蹲在那裏毫不起眼,但是能看清周圍的一切。

小嬰孩在老和尚的照看下, 一天天長大了。

老和尚給他剃了光頭,點上六個戒疤, 給他取名叫“懷生”,以“心懷眾生”之意。

每日晨鐘暮鼓,弊衣簞食,老和尚帶著懷生誦經禮佛,打拳練劍,要麽下山化緣,要麽種番薯毛芋。

一老一少過得清貧卻也安樂,那個想殺蕭清堯的仇人竟然也一直未出現。

不知是那仇人畏懼獬豸,還是那仇人殺了蕭清堯四次已經殺夠了,這一世打算放過他。

荼茉本以為這樣安穩的日子還能持續很久。

不料忽然有一天晚上,夜已經深了,她正要關門落鎖,熄燈睡覺,獬豸卻忽然提著懷生,出現在她麵前。

“老和尚今夜圓寂了,他沒處可去。”獬豸粗著嗓門,一臉耿直,“我就給你送來了。”

荼茉:“……”

剛剛六歲的懷生,個頭像個番薯,沒有頭發的腦袋圓溜溜的,像個湯圓,白生生的臉蛋還帶著嬰兒肥,像個發麵饅頭,仰頭盯著荼茉,烏黑狹長的眼珠,滿是戒備。

荼茉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眸看著懷生,冷聲道:“老和尚把你賣給我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奴仆,知道嗎?”

懷生瞪著眼看她:“你騙人,我師父才不會把我賣掉!”

荼茉眯起眼睛,毫不客氣地搶過他懷裏抱著的灰布褡褳,拉開門就扔了出去:“那你走啊,誰攔你了?”

說完她便一手撐著門框,一手叉腰,好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

獬豸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事不關己,一言不發。

懷生仰頭看看他又看看荼茉,發麵饅頭似的白臉憋得通紅,跑出去撿起自己的褡褳,拍拍灰土重新抱在懷裏,正猶豫著想走回去的時候,荼茉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砰”地一下把門關上了。

大不了就讓他再死一次。

反正死得又不是她。

荼茉將獬豸變成一塊小石頭,隨手扔到案桌上,然後便回去自己臥房,一夜好睡。

第二天早晨起來,天下起蒙蒙細雨,荼茉一邊將頭發盤起來,一邊推開醫館大門,剛要走出去,腳下一絆。

低頭看,門口台階上蹲著一個矮番薯。

荼茉垂眸冷笑:“不是不想待在這裏嗎,怎麽不走?”

矮番薯紅著眼圈,沒說話。

“那我再問你一遍。”荼茉冷眼看他,“要不要當我的奴仆?”

矮番薯緊緊抿著嘴唇,過了一會兒,默默點了點頭。

荼茉嘖嘖兩聲,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也不過就這麽點骨氣。

她端起手臂抱在身前,用下巴指了指門口一夜堆積的那些花瓣和落葉,吩咐道:“去拿個笤帚,把門口掃了。”

矮番薯站起身,回頭看看醫館裏麵,走到角落拿起笤帚,又仰頭問荼茉:“圓寂是什麽意思?”

細密的雨聲沙沙響,連空氣都潮漉漉的,荼茉漠無表情地看著他,帶著些殘忍道:“就是死了,不喘氣了,再也不能站起來說話。”

“所以,我師父是死了,不是把我賣了。”矮番薯紅著眼睛,說完便抱著比他還高的笤帚走出去,冒著雨一下一下清掃門口的花瓣和落葉。

下雨天通常沒什麽人來看病,荼茉繼續研製她的止血藥新配方,一點點調配各種藥粉的比例。

過了一會兒,矮番薯掃完地,將臟東西盛進簸箕裏扔掉,就著屋簷下滴落的雨水洗了手,然後又看向荼茉:“嬸嬸,我餓了。”

荼茉捏著藥杵的手一抖,抬起眼簾冷冰冰地看向他:“誰是你嬸嬸,少套近乎!”

她來到人間皇城北坊這邊開醫館,也有十多年了。為了像個普通人一樣,免得令人起疑,她每隔幾年便將自己的外貌變老一點,如今眼角已有細紋,鬢邊也有了幾絲白發,看上去確實已經不再年輕。

但也不代表著某些人可以叫她嬸嬸。

“你以後叫我蒼夫人,給我放尊重一點。”荼茉毫不客氣地訓誡著,隨手將一笸籮肉乾丟到案桌旁,“想吃自己拿。”

“阿彌陀佛。”矮番薯連忙閉上眼睛,舉起白胖的小手豎在胸前,念念有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閉嘴。”荼茉不愛聽他的聲音,嗬斥道,“你要吃就吃,不吃別廢話。”

矮番薯抿著唇:“出家人不能食肉,我要吃素。”

荼茉忍著惱火,從抽屜裏抓出幾個銅板,丟到桌上:“出門左拐有早市,想吃什麽自己去買。”

矮番薯點點頭:“多謝。”

他走到案桌旁,一枚枚撿起那些銅板,轉身正要出去,卻聽荼茉又喚他:“回來。”

隨手將獬豸變成的那塊小石頭穿上孔,用一根黑繩串起來,套到矮番薯的脖子上,荼茉不耐煩道:“放到衣服裏,別被人看見。”

抬手捏著形狀奇怪的小石頭,矮番薯似乎覺得疑惑但也沒敢多問,道謝一聲便將小石頭塞進領口裏麵,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荼茉剛把藥粉研磨好,矮番薯又回來了,身上的灰色僧衣淋得濕濕的,手上提著兩塊荷葉包著的豆糕。他將其中一塊豆糕放到荼茉的案桌上,又將剩下幾枚銅板摞在旁邊,然後走到門口地上盤腿坐下,從自己的褡褳裏找出裝水的竹筒,慢慢吃豆糕,吃幾口再喝一點水。

雖然矮番薯吃東西沒有發出聲音,坐在門口也沒占多大地方,但是荼茉一看到他就煩,連配藥方都靜不下心來。

可是醫館總共就這麽點地方,外麵還在下雨,若是將矮番薯趕到門外,隻怕鄰裏鄰居看到了都會來問她是怎麽回事。

沒辦法,隻能忍一忍,當他不存在。

矮番薯吃完早飯,將黏糊糊的荷葉扔掉,就著屋簷下滴落的雨水洗乾淨手,然後又翻開自己的褡褳,找出一本經書,默默翻看。

一天時間,終於過去。

到了傍晚時分,矮番薯又餓了,他瞅了荼茉好幾瞅,終於忍不住開口:“蒼夫人,你怎麽一天都不吃東西?”

荼茉剛剛將確定好的藥方配比記錄下來,聞聲抬頭掃他一眼,拿起一塊肉乾塞進嘴裏,咯嘣咬斷,沒好氣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吃東西?”

她將案桌邊上那塊早已涼透的豆糕扔給他,然後指了指房間角落裏那張給病人檢查用的小床:“你就睡那吧,不許進後堂。”

說完她便拿上自己的東西,撩起後門簾子就要走。

“蒼夫人。”矮番薯又叫住她,憋紅了臉,“我想去茅廁。”

他指指後門簾子:“後堂有茅廁嗎?”

“沒有!”荼茉黑著臉,沒好氣道,“自己出去找!”

說完她便甩下簾子離開了。

這一晚上,荼茉有些失眠。

不知道該拿那矮番薯怎麽辦。

他現在是個凡人,又要吃喝拉撒,麻煩得緊。

住在一個屋簷下t,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著實令人心煩。

一想到他至少還要十年才能長大,才能去歷情劫,荼茉就忍不住鬱氣滿滿,想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