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越深,那些怪異的植物就越肥碩,伸出的枝乾像是飽食飽飲的巨蟒,相互盤錯連結。而從葉子上滾落的露珠也有拳頭大小、一團一團綠得發膿。一些經過的怪物被露珠“幸運”的砸中,不一會兒就融化成肥美的湯汁,滲進落葉深掩的土地,被繁盛的根須吸收。樹蔭也儘是詭異的生態,不遠處,一隻從臉上豎著劃開一張巨嘴的像老虎一樣的怪物正如饑似渴地撕咬著一隻下身揮舞著章魚觸須的羊。大抵沒有人類當送門快遞的時候,它們就是這樣相互吞食著吧。玉佩卻自得趣味,有如踏春般歡喜。“看,小白兔!”確實是“小白兔”,夜守白操控護身玄光,在兄妹倆驚奇的眼神中分出一隻大手將其拎來。一經拎起,兔子腹部那張犬牙交錯的猙獰大口就直接暴露眼前,而四足的絨毛縮著的無數纖細的血肉觸手,也仿佛被嚇到般一一癱軟地垂下。果然如此,夜守白一臉不意外地又將其丟開,一隻山豬竄出來從背部裂開巨顎,精準的一口接下。然後敬畏的瞧了一眼玄光,默默隱回陰影。“總覺得你莫名的開心。”夜守白在心神回應著玉佩。“讓白郎瞧出來了呢,妾身就喜歡看這種苦難,就像白郎家的老話,所有生靈都得直麵困苦,然後找出一條活路。”“所以這是他們應得的?”“難道不是嗎?”夜守白不置可否。“阿青,咱們來交個底吧。”“白郎終於要對奴家知根知底了嗎?”夜守不為所擾,繼續問道。“阿青,你是玉中器靈,還是.....”“還是縮在玉佩的殘魂、老爺爺?”玉佩搶過話茬,玩味的笑著。“不是呢,妾身就是玉,玉就是妾身,玉碎了,妾身就死了。”玉佩說到這頓了一下,仿佛正用一雙狹長的眼睛揶揄地看著他。“現在妾身就毫無防備的在郎君的懷,白郎,要不要試試呢~”“試試就逝世是吧。”夜守白心累,“還一個問題,我們來到這是不是場早就安排好的演出?”“白郎呀~”玉佩幽幽地喚了一聲,“每一層台階不是屍骨就是彎下的脊梁,隻有盛大的登場後,才有足夠的籌碼贏下一切。”“所有或一無所有?”“白郎,早就做完的選擇,你,還在害怕什呢?”玉佩完聲,留下他難言的思緒。身旁蹭著玄光的兄妹倆,也識趣的不打擾他。害怕什,害怕輸吧,夜守白自嘲的想著,可惜從詭音找上年幼的他起,他就已經在這條路上不想回頭了。“阿青,該你問我了。”“那,妾身想知道,白郎,你相信我嗎?”夜守白沒有猶豫。“不得不信。”“已經夠了哦。”阿青笑的很開心,像是罕見的認真,“我會等你的白郎,因為我們的命運從你拿到玉起就綁定在了一起。”夜守白沒回聲,他知道。走到這,已經沒有退出。他隻能團結他能團結的,在這場演出中贏下去。至少,主線明朗了不是嗎?良久,夜守白抬起了頭,看了看頭頂林子遮掩而成的黑暗,轉頭問向程開心。“這,陽光怎照不進來?”程開心愣了一下,立馬回言解釋。“好教前輩曉得,這鬼幽林越往深走,樹木就異化越深,異化詭木到一定層次,能在枝葉處散發黑霧,相互連結,遮蔽日光。若要破除,非大法力者不可,也就是像前輩你那樣燒掉。”“詭物都怕陽光?”“低階詭物怕,到詭木這層次隻是不喜。當然,黑霧或許還有更深層原因,但卷宗就無從提及了。”夜守白思考著。他想起,之前那些詭木,還有剛才那隻兔子、那些動物,它們麵對自己散發的“聲音”,無一例外是恐懼、是敬畏、是如出一轍的低位向高位的伏跪。很明顯,他的力量,與它們同源,隻是他似乎更加的“高貴”。那這力量,又是否真的被他掌控呢?“所以,郎君又要被真相嚇哭了嗎?”阿青的聲音適時而起。哭?哭不死的小孩早就學會笑了,他當然在笑,反正他也挺瘋的。玄光之手再次抓起一隻正在進食兔子,細致地抽掉身上難以言說的部分,隻留下精致的兔肉,夜守白轉頭問向兄妹二人。“能吃嗎?”程小欣像是難得有了話茬,一臉同道中人地望向他。“嘿嘿,我也問過這個問題!”程開心扶額,還是認真解釋,“前輩,這詭物血肉,還是不吃為好。不過,有食者言,入腹之後,如雲霧升騰,頓起如夢似幻之快感,故而一些世家子弟多食以為樂。隻是肉中到底藏蘊邪氣,本事不濟、守不住心神、耐不住侵蝕的要成了詭人,要墮化為怪物,殊為可怖。宗籍有本古異錄中有記載,傳說一奇地,名曰混沌海,其間的人倒是能以詭物血肉為修行資糧。但今人久尋,未能見之,大概泯沒於過往了吧。”“程.....小友倒是博聞強識。”古異錄?混沌海?夜守白默默記住。“不敢當,隻是愛看些雜書罷了。”“到了,前輩。”路依著聲到了儘頭,前方再無前進落腳之地,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塹橫亙,無法目及的底處不斷噴發著無色而濃鬱的霧障,包裹著對岸愈發茂盛詭異的森林。“在對麵?”“不在對岸。”程開心搖了搖頭,“那,早已是人間詭國了,也過於凶險,況且,我等要的寶藥,其實是生在最後一塊勉強能算作淨土的地方。”“欣兒。”大漢輕喚一聲,等妹妹過來,遞去一隻銀鈴手鐲,罕見地沒有敲她,而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按演練過的來吧,小心一點。”“好咯。”欣兒歡快的應著,戴上了手鐲,然後做著鬼臉躲開了哥哥的手。於是——叮鈴——手兒搖——那個印象中傻傻的姑娘在夜守白尚迷惑的眼中,竟然輕盈地舞動起來。她亭亭的在那,然後一下子有力地張開,舒動的身姿就像林間的百獸。她翩躚在不大的玄光,在這悲傷的土地。而那些曾經的生靈,如今的詭化怪物們尚在不遠處和遠處瘋吼。叮鈴——身兒轉——她身姿開始昂揚,像躍動的火焰,是搖曳的歡欣。熱烈的活力隨著舞步一步步點燃著這片沉淪的苦楚。她又忽然的柔緩,作一縷春風般,拂過這片死去的林子。在這永的天塹前,吹動起一盞明媚的孤獨。然後她開口——娘娘,一步嘍,清風一捧掬在手,寄給明月春開眸——娘娘,兩步嘍,明月在天水在酒,豐年唱火篝——娘娘,三步嘍,月殘山間人不走,到雪白頭——一條殘徑緩緩顯露,隨著歌聲的悠揚,逐漸延伸,哪怕破敗不堪,卻依然堅強地接續著已儘的前方,通向一個飄渺虛幻的遠處。而夜守白也聽到了,在殘徑的方向,有這片森林為自己死去而不甘的哭聲。“那是?”程開心再次肅穆起來,“此間故事算是宗門秘辛,當然,也沒什不能說的,前輩應當知曉,天界未碎之時,一山一水一林,若有靈性,都可自蘊神靈,常謂之仙靈。”程開心頓了一下,瞧見他口中的前輩並沒有配合著表露了然,隻好咳嗽了一聲接著說。“咳咳.....仙靈者,靈之主也,也謂之地神。此間便是寶生林仙靈誕生的地方,也是祂的居所。”“祂還活著?”“興許是吧,千年前此地本應神聖的仙靈最終沒有敵過詭物,自封於初誕之地,雖未死去,但腐化已深,我門中弟子每代必招一位通幽者為開門人,攜宗門異寶來此,每甲子淨化一次仙靈身上的詭氣。可自異寶在千年間遺失後,算起來,已有五百多年,未有人來過了。”程開心也沒賣關子,繼續解釋,“此間仙靈尊為紫明娘娘,是我門師祖母。異寶遺失後,那代掌門倒也發明了法子解決,取通幽之人的一口心頭血,練為丹藥,也能淨化詭氣,倒不傷性命,隻害掉一些修為,隻是一代傳一代,從前的情分就淡了,損修為這事,哪是人人願意的,擱著擱著就五百年了。”“你師祖呢?”“死了,千年前天地大變,宗門記載天庭招人間能士上天伐詭,他就應詔而去了。我度厄門不留命牌也不續魂燈,生死由己,唯衣冠塚留之。師祖至今未歸,應當是死了。”言罷程開心長歎一口氣,平複了心情,抬手相邀,“前輩,若不介意,且同去見一見師祖母吧。”程小欣一曲舞完,休息了會兒,也安靜地靠過來,眼巴巴地看著他。“可以。”“白郎呀,哪來那大勇氣,詭化的神靈可不好對付,也不怕是騙你進去抗boss的。”果然,阿青慣是個網上衝過浪的。夜守白笑著在心間回道,“我還有阿青你啊。”“妾身可沒那大本事。”“那就進去看看,看看這曾經的傳說和故事,也驗證下實力,不然總有種自己莫名很強的錯覺。”“真個莽夫.....”也聽不清玉佩什氣話了,夜守白有自己想要的答案,玄光再次擁起,裹著三人一前一後地步入了那條殘破的、浮在天塹上空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