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地廣,多有奇地,交石城雄關偉立,萬萬山妖怪盤據,鬼幽林詭物橫行。而鬼兒屯,居三方交界,自得風景。其大小若個小鎮,走進去像個熱鬨村莊,村間猶可見一些廢棄的兵道法陣陣角,隻是如今已多是繁茂的行道樹,成片的房屋,還有圍著村子的片片田野。村中心的集市更是有意思,擺攤的妖怪,討價的武人,人和妖一個個都抱著武器、顯著凶樣穿行在熱鬨的集市,卻又顯得格外和諧。“此間倒是稀奇,妖魔鬼怪都混著來了。”一個道袍大漢在一家酒肆落座,旁邊跟著坐下了一個俏麗的姑娘和一位俊豔的公子。“程兄有所不知,這鬼兒屯曾經是南疆向外伸得最遠的哨點,後來朝廷與萬萬山妖王和解後,自然沒了盤踞的必要。官兵退回交石城後,這便成了人妖混雜的市集。再者,離著鬼幽林也不遠,總有不知死活的武徒和妖怪妄想著入內尋得潑天奇遇,此地就成了絕佳的補給站。所以這三方交集之地,繁盛起來不足為奇。”那俊豔公子搖扇輕笑,意有所指道。“咳咳,卻也是好事,詭魔亂世,人妖相善總比相互掣製來的好。”程姓大漢稍有尷尬,一口酒飲下,“東方兄,看出來了?”東方公子身子前傾,手倚在桌上,展開了手中折扇,露出扇麵的‘奈何’二字,把臉半遮在扇後,隻露出幽幽的一雙眸子,“程兄,改道去萬萬山不行嗎?”大漢搖了搖頭,“血靈芝,鬼幽林獨有之寶藥,既有所求,如何不去。”“哪怕是一死?”“哪怕一死。”“怕不止是一死了。”東方公子收扇,一指旁邊那正偷摸著嚐酒的姑娘。程姓大漢很熟練地給了她一個腦瓜崩,“舍妹天生通幽,血靈芝虛實相生,實在是沒有辦法。”俊豔公子聞言翻手變出一張隔音符紙小人,俏皮地懸浮在三人中心。“度厄老頭出事了?”“是,家師向來稍遜一籌,我等從北地歸時,收了宗門來信,家師降伏詭厄中不敵,受了重傷,需一味寶藥方能祛除纏身邪氣。”“不覺得可疑?”“筆跡是師傅親筆,當然,宗門之中,真相要查,血靈芝,我也要采。”“好,匿生符我給你們,待你們兄妹歸時,再來這喝上一杯。”大漢拉著妹妹起身,一同抱拳。“多謝!”“一言為定!”良久,酒儘人散,隻餘那豔美公子獨坐。可是,殘局總少不了蒼蠅,又有腳步走近,其中又傳來了他已經聽厭的話語,“哎喲,小娘子怎生扮了個郎君像,要不要哥哥陪你喝上幾杯?”果然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被下半身管住的蠢人。“滾!”折扇一揚,寒氣生風,那擾人的蠢材瞬間凍成冰塊,然後被吹碎了一地。沒有理會餘人的驚惶,東方公子端起杯子像是醉了,眯著眸子望向大漢離去的方向。程兄啊,程兄,南地已變,該做的我都做了,希望你能活下去吧,或者,死也是不錯的解脫。——————————————————————————————————————鬼幽林,無窮廣袤又幽深晦暗,從南疆一直蔓延到詭海。天空向其慷慨地撒下陽光,隻有寥寥幾縷勉強透過了林間枝葉遮掩的淺處,照落的零碎。林蔭下探頭的藤須習慣地展著身子,碰著了漏進來的金光,像燙著般迅速縮回陰影。兩個身影懷揣符籙瞬身而至,仗著符光護身,踏過了那處斑駁後,一頭紮進林子深處。步子輕落著,走的愈發深入,符光也隻敢裹著身子微微亮著,這怪異的林子越往越不見光,倒是無數的藤蔓如蛇似鬼的在黑暗中浪蕩,由不得他們不謹慎。隻是命運慣愛跟人開玩笑,領頭的大漢才過了一個險處,身旁的姑娘就嬌呼一聲,被絆倒在了地上。糟了!符光怎就斷了!來不及多想大漢扭身護到同伴身前。隻是,生人氣息泄露,一樹樹怪異的詭木聞著味醒來,左搖一下,右晃一下,在嬉笑中拔出了自己的根須,它們一個個瘋癲地圍過來,待排成一圈,一個一個地俯下身子。那乾枯的樹乾上一張張癡惡的笑臉像要擠破樹皮一樣對著兩人貼來。隻是雷光大盛、瞬息澎湃,化一隻猛虎將靠近的詭木撕得粉碎。幸存的詭木們樹皮上的笑臉瞬間轉怒,一聲怪異的號令下,無數樹木在遠處醒來紛紛拔出根須靠了過來,然後它們一起乾脆地摳下自己樹皮上的怒臉,露出麵的空洞,一個個掙紮的靈魂,從麵爬出來,放肆地哭號。“救救我......救救我!”詭異的哭音回蕩著侵入大漢的耳中,大漢一下子陷入恍惚,還好旁邊的妹妹一巴掌將他呼醒。他趕緊淩空畫符,一個雷光之罩瞬息張開,隔斷了哭音亂耳。詭木們倒不急了,戴回樹皮,怒臉轉笑,驅趕著那些痛苦的靈魂繼續圍著罩子哭號。“麻煩了啊.....不過欣兒你也不必自責,先修整一番,待我布起法壇,拚上一把,你再借機脫身。”罩子,大漢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布著法壇還有一些小型的陣法。他心思電轉,這匿生符乃天人教秘符,卻在剛才一摔而斷,過於蹊蹺,東方明啊,東方明,是你做的手腳嗎?“怪我....”欣兒肅著小臉,努力撐著氣量,“雖不知怎斷了符光,但,是我自個摔了!等,等休整好,哥你隻管逃,我來殿後!”“混賬話!”大漢停下手中的事剛要訓斥,腳下竟傳來幽幽之聲。“踩到人了,兄弟。”大漢一驚而起,展現了驚人的跳躍力,一下拉著妹妹躍到罩子邊緣,隻可惜法壇和陣法皆未布成,兩人隻能先喚出法劍護身。一隻臟亂的手,從枯葉堆伸出,然後用力一撐,一個野人一樣的身影從地下爬出。那人糟亂而短的怪異的頭發蓋住了眼睛,破爛的衣服也胡亂的罩在身上,再加上白淨的皮膚,落到大漢眼,像邪異的蠻人屍鬼。隻是脖子掛著的顯眼的玉,讓他稍鬆了一口氣,這鬼幽林,詭物是不會有一塊完整的玉的。那,隻能是往業門的妖人了,真是前有狼後見虎!對妹妹使了一個眼色,他倆右手所持法劍瞬息法力流轉,左手一同結印——了空法·度厄真雷!雷光那盈身,兩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瞬身而來合擊夾攻,雷光在近身那一齊渡讓到法劍之上,一時之間利刃斬下、雷光炫目,如有兩隻噬鬼虎獸張口撲來。被圍攻的那人卻站在原地,不緊不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幽光卻從他被頭發掩住的雙眸中萌發,這罩中空間一下子被玄光充盈。宛如按下暫停鍵一般,兩人的身影止住,咬牙切齒的麵目和張揚的雷光一同凝固在玄灰的世界。那人伸出的手指輕輕點了下那靜止的尚還囂張的雷光,雷光霎那湮滅,他又各點了那兩柄法劍,法劍從觸及處蕩起波紋,而波紋鋪開來後兩柄法劍就這消失無影。“舒暢——”這個世界,體內的力量沒有絲毫阻礙,耳間無窮無儘的雜音也終於能動用力量進行一些消解。“是的呢,白郎好生威武呢。隻是,為何不乾脆殺了呢?弱者的惡意明明是如此令人煩厭。”玉佩的聲音果然如料而至。“不必,第一眼瞧見的是人,這很幸運。”一來,從未殺人心中有坎;二來,他半夢之中隱約揮散了什擾人的光亮,大概是造成二人窘境的源頭。夜守白伸手摩挲起玉佩,難得的多說了幾句,“我倒是好奇,這落點奇怪,語言卻相通,到底到了什世界?醒來又剛好來人,這蹊蹺,我親愛的向導,不解釋下嗎?”一隻粉手從玉中伸出,拍開了他作祟的手,“哎呀,兩界穿梭,不是易事呢,白郎要怪,妾身也隻能垂淚,至於到了何地,哪般語言,這不是有兩個本地人嗎?妾身可不想壞了白郎偉大探索的第一步呢!”不喜被摸的戲精!他記下這一點,也收起向她問詢的心思。一聲響指。玄光回斂,兩個靜止的身影驟然恢複了動量,撞了個滿懷,在地麵上砸了個雙響。“我沒惡意。”夜守白走到近前,看著兩人慘樣,很平靜地陳述。“確然,不然我等剛才就死了。”大漢拍了拍衣服起身。“對不起!我方才太凶了!”那姑娘也蹦達起來,竄到夜守白麵前,很認真的抱拳低首。“我與舍妹,剛才確有冒犯,還望見諒。”大漢往前一步伸手將妹妹護到身後,一咬牙也不顧妹妹瞪大的雙眼,乾脆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羅盤。“此乃天寶見龍盤,無須認主,隻需輸入法力加以冥想即可使用,有尋寶破陣之妙用,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前輩收下。”異界人都這上道嗎,夜守白也不矯情一把接過,隻是他衣服破破爛爛隻能乾捧著臉盆大的盤子杵在那,顯得格外愚蠢。那大漢見此了然,又趕忙掏出一個寶囊,“瞧我這記性,這枚萬寶囊也是贈與前輩的,隻是不知前輩,為何....為何遊戲此間?”夜守白再次自然地接過,跟玉佩暗中溝通一番,哄了一下,再借了點法力,稍一操作果真把羅盤收了進去。“不是遊戲此間,我是掉到這地方,方才睡醒。”“是的呢,還是奴家給白郎蓋的被子。”被子?餘光睹到了自己爬出地後抖落的那些泥土,他嘴角有些抽搐,隻是剛才玉佩出聲印證了他的想法,隻有他能聽到玉佩的聲音。“兩位是?”“度厄門,程開心。”大漢頗為正經地做了個揖手禮。“度厄門,程小欣!”那姑娘也上前虎虎氣地抱拳,然後被大漢敲了下腦袋。“夜守白。”他不倫不類地抱拳回禮。“撲哧。”玉佩忽的笑出了聲。也不知是哪戳了她笑點。“這是哪?”程開心聞聲臉上沒有顯露絲毫疑象,迅速回答,“此間是鬼幽林,以前叫寶生林,隻是天地大變後,就成了這般樣子。”默默記下這些,夜守白又出聲問道。“如今哪一年,是哪個朝代。”“紀銘景泰,已八十二年,乾國一統天下已千年有餘。”(紀銘就是年號,百餘年一換)“乾國......鬼幽林.....”夜守白沉吟著,回想了下以乾為國號的小說和鬼幽林這地名,嘖,兩個都陌生的很。“是新地圖哦,白郎。”難得貼心,夜守白繼續問。“來鬼幽林做什?”這時程開心稍有猶豫,程小欣卻耐不住性子搶答了:“那個,家師除惡時,稍遜一籌,需一味寶藥祛除那纏身的邪氣,故,故來此地尋之。”很好,一看就很聰明的小姑娘,他放開耳間的“消音”,再次確認兩人身上的聲音屬於人類,不是什別的東西。夜守白指了指頭上礙眼的罩子,“撤了,幫你們。”兩人互視一眼,立馬欣喜起來,程開心整整了衣裳再次規規矩矩地做了上揖,程小欣壓不住嘴角露出了虎牙,歡喜著深鞠了一躬。“多謝前輩!!”幽深的樹林,雷光罩外,哭號聲繼續,詭木們像一個個觀戲的看客,嬉笑著觀賞那些困苦的靈魂唱著它們鍾愛的樂章,醜陋的藤蔓不知何時紛擁而來在詭木身上像蛇一樣扭動著,小心翼翼做著撫慰、討好,時不時再自動甩出去,抽打一下那些靈魂,博得一眾讚賞的詭笑。終於,詭木們的等待沒有白費,那個雷光罩子比它們預料中消失的還要早。隻可惜它等來的不是掙紮著決死一搏的能讓它們貓戲老鼠的好劇,而是鋪天蓋地的玄光和那玄光深處它們隱約中能看見的讓它敬畏、瘋狂、讚頌的無比偉大的眸光。詭物們癡了一樣徹底的噤聲,再不敢發出任何褻瀆的笑聲,它們靜伏在地,等待著應受的神聖洗禮,於是慘白的火焰從玄色的虛空中燃起、蔓延,點著了它們醜陋的身體,也點燃了那些困苦的靈魂。哦,讚美,詭物們無聲地歡呼,這灼燒中沒有痛苦,沒有!這是神聖的皈依。它們無比滿足的被聖火帶回了虛無的懷抱。而始作俑者,在這怪異的景象,臉色無比凝重,他第一次真正重視起了,體內那股所謂的大偉力者浸染的力量。“走吧,帶路,寶藥在哪。”他要好好的了解下這個世界了。“好法術,前輩放心,林中方向難辨,我們下山遊曆的時候偷了家師的法寶,自能定位方向,哦,好像現在在前輩手,沒事我們還留了一手地圖。”程小欣還在驚神中抽不開腦子,一五一十說完了。迎接她的自然是程開心的腦殼崩。“沒事,邊走邊說,跟我講講鬼幽林怎變成這個樣子......”“我等也曉得的不多,隻在宗門手記中看過,據說是千年前的事,當時天界仙神為了抵禦外魔入侵召集人間強者拚至天庭墜落,最終昊蒼上帝與大邪魔同歸於儘,無數神物、詭物就像流星一樣墜落人間,寶生林就是因此遭了災,被詭物侵占,成了現在這般模樣。然後,慢慢的到了現在也沒人叫它寶生林了,來來往往的人給了它更貼切的名字——鬼幽林.........在此天人混亂之時,乾國開國聖皇也是借此大亂之機,一舉修成人間至強,詭哉的是,也不知那聖皇到底什門派、什出生,大概自有一番機遇吧。此後,南征北戰,一統中原。隻是晚年頗為蹊蹺,像用了什可怖詭物般,反噬暴斃而死,不然以他修為還有大把可活,當然皇室對外宣稱是尋找仙緣去了,可天界已碎,哪來升仙之路.......”三人邊說邊走,那一圈林子也在他們身影遠去不久後終於等來了殘火的燃儘,陽光毫無阻攔的照進去,在無窮無儘的深幽中畫下一圈金黃。再也沒有詭物擁過來擠走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