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病房裏的狼藉,萬國驚呆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離開病房半分鍾,明明已經因為迷彩服男人的消失而察覺不對折返,但還是沒來得及阻止。
萬國趕緊聯係專員小王。
霎時間,整座醫院的安保力量都動了起來。
秋白素失蹤的事層層上報,情報部也立刻反應,調出醫院監控並詢問所有附近人員。
但沒有人看到秋白素的蹤跡。監控中,也一無所獲。
這個瘦削羸弱,長時間臥床昏迷的青年,就像原地蒸發了一般,消失不見。
隻有病房裏被遺留下的大量汙染粒子。
聞訊匆匆趕來的科研院,甚至檢測出了巢穴波動值。
仿佛,這裏曾有高階汙染源現身。
秋白素失蹤的情報很快就就被打上重點標記,遞送向商南明。
但通訊卻遭到攔截。
一如商南明在進入試驗場地區前做好的準備。
通訊……失聯。
深入試驗場的祈行夜一行人,徹底失去了與外界的連通。
駐守在邊界的守衛們焦灼,卻也隻能在心中暗自祈禱平安,無能為力。
“林不之,試驗場地區的汙染能量在高速增發中,預計將在一小時後,突破第一道山脈防線。”
明言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他看向數據高速滾動的屏幕時,眼睛卻明亮而狂熱。
仿佛是天文愛好者,將得以親眼看到太陽爆炸般的興奮迷醉。
“指數式爆炸增長速度,會讓它在7*24小時內疾速膨脹。一旦到達臨界線,能量團將徹底失控,以試驗場為基點向四周發起能量海嘯,預計將波及國內北方與中部所有地區。”
“屆時,一切被能量覆蓋地區,都將成為汙染巢穴,調查局失去對該地區的控製。”
明言斂眸,聲線低沉:“上帝七天創造世界,而末日的到來,也隻需要七天。”
“林不之,你隻剩下七天時間——你會怎麽做?”
他微微垂眸,輕抬起的手掌下,壓著一份被揉皺又被小心展開鋪平的文件。
再看清封麵大字時,明言的眉眼微沉,晦暗不明。
本來夾在文件中被一起送來的便箋,已經被揉成一團,被明言死死攥在手心中,堅硬的紙角硌得皮膚發疼,他卻隻有一片冷漠。
明言可以清晰複述出便箋上的每一個字。
[一號試驗場無可挽回,毀滅洪水來臨在即。人類血肉脆弱,無法抵禦。唯一的諾亞方舟,就在明院長您的手中。尼爾·漢克的筆記本,是搭乘方舟的船票。
明言閣下,人類生死存亡的未來,在您一念間。]
鋼筆字跡遒勁,力透紙背,沉穩字句卻重重壓在明言的心臟上。
科研院常年恒溫22度,可明言卻在這樣的涼爽下,依舊一身熱汗打濕了純白實驗服。
尼爾·漢克的筆記本……?
知道它在自己手中的人,又有多少?除了林不之和商南明寥寥幾位調查局決策高層,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明言眉頭緊鎖,難得被激起了情緒起伏。
他的智商讓他輕而易舉意識到便箋隱含的意思——汙染科技。
一如對餘荼的挽救。
血肉苦弱,那就拋棄人類血肉之軀。
利用汙染科技,使人類在人為精確控製之下,更改本底DNA邏輯,獲得新的種族身份與更加強有力的力量。
生老病死,人生苦痛。
明言不知道為何向他秘密遞送文件的神秘人,會如此篤定試驗場將會潰堤。
但以他對汙染的了解,他很清楚,一旦真如神秘人所言,商南明無法在能量團發酵到臨界點之前阻止一切,真等到能量團衝出試驗場範圍,席卷國內甚至全世界的那一刻,所有被波及的生命,將感受到無與倫比的痛苦。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潰爛,異化,神智渾噩失去控製,看到自己的年輕與美麗,變成醜陋惡心的怪物,徹底失去人類的形狀。
到那時,恐懼將會擊潰神智,墮化成最低等隻有吞噬本能的汙染物。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明言的思維快速運轉,搜集了所有詳細數據的大腦,為他模擬出所有通往未來的路線。
與其放任人類在能量海嘯中墮化痛苦,還不如利用汙染科技,為人乾預,先一步改造人類成為迭代後的人造汙染體。將對衝的毀滅力量,變成能為人類所利用的能量。
明言緊握成拳的手掌逐漸收緊。
鋒利紙角劃破皮膚,血液滴答染紅了手掌下壓著的文件。
明言卻視而不見,下頷線緊緊繃著,薄唇抿成沒有血色的一條線。
林不之就在電話對麵。
可到底……明言還是沒有將自己收到的文件,告知林不之。
林不之單手插兜,站在窗前眺望遠方。
朱紅窗柩外,是晴朗燦爛的天空。
他輕聲問:“明院長,試驗場能量抵達第三重山外的武.裝防線,還需要多久。”
明言在快速默算龐大數據中,看了眼手表:“從此時開始計算,最多還有48小時。”
“48小時後,將完成前期積累,徹底迎來指數式爆發。再無挽回的可能性。”
明言沉聲道:“雖然我無所謂調查局屬員的性命,但看在商南明曾帶給我價值的份上,我還是多勸你一句——林不之,30小時之內,撤離所有防線人員。”
他平靜道:“以武.裝守衛的血肉之軀,他們抵禦不了擴散的汙染。站在火山口的下場,就是被燒成焦炭。”
林不之卻勾了勾唇角,輕聲笑了起來:“夠了。”
他的聲線是如此篤定:“南明在那裏,祈行夜在那裏,餘荼也在那裏……調查局,賭上了一切壓在試驗場,絕不會輸。”
明言嗤聲:“隻憑借感情上的信任,沒有切實數據。林不之,你在感情用事。”
林不之挑了下眉,卻低低笑了。
“明院長,你知道為什麽你執掌科研院,卻永遠無法指揮調查局嗎?”
他低聲磁性,言語堅定有力:“人類最重要的,絕不是數據,而是信念。”
“隻要身軀鋼骨不折,那口氣不散,人類就一定能抵達終點。不論那有多難,要跨過如何漫長艱險的山川大河,我們都絕不會放棄。”
“我信任商南明會贏,我相信人類會勝利。”
林不之:“人類,也必將贏得最後的勝利——哪怕是踩在調查局所有成員的血肉身軀上。”
擲地有聲。
明言眉眼怔愣了一瞬,隨即沉默,一言不發沒有反駁。
林不之沉穩成熟的俊秀眉眼間,再次染上輕淺笑意。
“不到最後一刻,明院長,何談放棄?”
“謝謝明院長的好意,不過。”
他微笑:“調查局沒有畏死之士。”
當商南明和祈行夜在最前線嚐試力挽狂瀾之時,整個調查局,都站在他們身後發揮自己的力量支撐著他們。
全局上下,無一人退縮。
如果有人現在試圖靠近京南公路,進入試驗場範圍,就會驚訝發現,試驗場周圍方圓三十公裏,全都被緊急撤離。
取而代之的,是調查局大規模派駐進入的武裝守衛,以及調查官。
所有休假養傷的調查官和專員,隻要還有一口氣,還能動,都已經聚集在試驗場外圍。
世界各地的汙染機構也都紛紛聯係調查局,急切想要知道第一線情況。
試驗場並非隻在國內。
就在這個山中曾經不起眼的小山村在迅速發酵的同時,世界各地,也都接連爆發出巨大的汙染能量團。
A國,E國,F國……
突如其來的汙染能量團,不等各國汙染機構反映,就已經迅速向外擴張,占據一方鄉村小鎮,沒來得及撤離的居民們都被絞殺死亡,血肉紛飛中,殘骸卻又搖搖晃晃站起身,喪屍般渾噩向某一處聚集。
特工局的直升機從本國試驗場上空飛了一次又一次,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小鎮淪陷在汙染中,無能為力。
麥克司長急得幾乎昏厥,咆哮著想要找商南明尋求幫助。
可與他有同樣想法的人,多得數不勝數。
幾乎大半個世界的汙染機構,全都堵在調查局的聯係線路上排隊等候。
駐紮京城的各汙染機構官員,也都拚了命的想要找到一條能與調查局聯係上的方法。
偵探社門口堵滿了人,雲翳清手持重機槍冷肅站在左春鳴身後,看左春鳴巧舌如簧將眾人一一勸離。
——其在主人不在的偵探社門外耗費時間,不如世界各汙染機構自己想辦法自救。
嬴大洲也在A國忙得焦頭爛額,被眾汙染機構圍得水泄不通。
如果不是5隊持槍守衛寸步不離,他甚至懷疑自己會被綁架走威脅林不之,換取調查局的幫助。
“不是我們想要為難嬴長官,可是,我們真的沒有辦法了。”
F國的汙染官員苦笑:“現在F國內的試驗場,已經在急劇膨脹和塌縮後再次燃燒,很快就會逼近臨界線。但能量線表明,F國的試驗場,與商長官正在處理的試驗場息息相關,極有可能是聯動關係。”
“設立在那裏的試驗場……很可能是一號試驗場。”
牽一發,動全身,一隕俱隕。
隻有商南明成功平息一號試驗場的災難,世界各國的試驗場,才能得到喘息的時間,爭取到可以解決的機會。
況且——“目前來看,商長官控製下的試驗場,是世界目前爆發的二十三個試驗場中,增長速度最緩慢的。”
A國特工局也迫不及待求助嬴大洲:“自從明言院長研發出新世代汙染武器後,這是第一次大型災難,調查局就表現出這樣等級的控製能力。我們認為,調查局有能力阻攔此次災難。”
“所以,請幫助我們!將新的汙染技術與A國共享!科技無界!”
嬴大洲翻了個白眼,冷笑:“你們要殺我們的休假調查官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特工局的人麵不改色:“誤會,都是誤會,是臨時工認錯人了。”
圍著嬴大洲的眾人還想再說什麽,嬴大洲的終端忽然嗡鳴。
他歉意頷首,隨即快步走向一旁:“林局長?”
“大洲,最近工作很忙吧?”
林不之笑意吟吟:“還控製得住嗎?”
嬴大洲搖頭失笑:“局長您讓我擔任這一職位時,不就早知道了它能給我帶來什麽?如果我控製不住,您也不會讓我來了。”
林不之微笑:“那就交給你了,大洲,務必穩住各機構情緒。”
嬴大洲應了一聲。
他猶豫了一下,卻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林局長,您和我交個底,這次……真的能安然度過嗎?”
全世界範圍內同時爆發二十三次試驗場危機。
這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些試驗場最開始,往往隻是不引人注目的小案件。
直到人員不斷失蹤,被害,失敗,案件升級。
然後才引起各汙染機構的重視。
但到這種時候,最前期的孵化階段已經度過,汙染在火速升格,汙染機構卻失去了先手優勢,不得不處於被動情勢下,被牽著節奏走。
明知是無底洞的泥潭,卻又無可奈何,無法置之不理更無法抽身。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所有試驗場的能量忽然開始狂暴,猛烈激增,甚至在衛星成像上肉眼可見形成渦旋,迅速向周圍擴散。
好像有人按下了開始鍵,同一時間為所有試驗場,都注入了磅礴能量。讓原本一盤散沙的試驗場,重新聚集在統一管控之下,一起向現實世界發起進攻。
試圖以這二十三個試驗場為基點,吞沒周圍空間,殺死原住生命,改造環境。
嬴大洲二十幾年的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危險的情形。
雖然麵對其他機構時,他表現得從容鎮定,可心裏卻根本沒底。
特工局的分析師悲觀告訴他,根據現有數據模擬的上百種可能走向中,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是末日,汙染終於帶來了末日。分析師哭哭笑笑的癲狂。
嬴大洲努力不讓自己被周圍情緒影響,但還是想要林不之一句肯定。
——對勝利的肯定。
過往的旗幟鬆動了,那就讓林不之再次堅定他的信念。
林不之沉默許久。
話筒中隻有安靜的呼吸聲,電流雜音滋滋啦啦。
嬴大洲的心臟逐漸向下墜去,渾身發冷。
“會贏。”
林不之卻終於出聲,堅定的告訴嬴大洲:“我們會贏。”
“不論是過去,現在,未來——每一次危機和災難,我們最終都會存活下來,站在勝利者的位置俯瞰。”
林不之勾唇:“所以,幫我穩住局勢。大洲,幫我一起打成我們所有人的勝利。”
唯有希望……能超越一切災難。
嬴大洲怔了怔,新的動力被注入血管,仿佛心臟再次有力跳動起來。
他笑著,鄭重點頭:“好。”
“林局長。”
黑西裝守衛恭敬走來提醒:“各位與會人員都已經到齊了,緊急會議馬上開始,請您移步。”
林不之點點頭,回眸笑著向嬴大洲道:“京城召開了緊急會議,將由京城方麵統籌指揮。”
“相信我們的力量吧,大洲。從五千年前開始,我們就一直都在棋盤上,沒有任何災難能擊垮我們。”
這一次,也不例外。
林不之掛斷電話,笑得溫和而從容,昂首邁開長腿,向會議室走去。
而失聯中的商南明等人,此時正深入村莊後的山林,徒步行走。
被汙染切斷的通訊,讓他們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但祈行夜的思考沒有停止,強大的默算思考能力讓他始終沒有停止分析,一直都根據他們進入試驗場之前最後獲得的情報,在快速分析和預測中。
“試驗場的時空切割,是不是又增多了?”
他沉吟著,轉頭看向商南明:“商商,你有感覺嗎?”
村莊附近的時空,越發的混亂了起來。就像無數溪流最終匯成的大海,時空洪流細碎切割著不大的村莊。
行走其中,如同在鋼絲上行走,稍有不慎都會墜入其他時空的深淵。
很難再折返。
商南明微微垂眸:“有新的能量被注入。”
祈行夜:“?”
他疑惑道:“尼爾·漢克已經死亡,但以他警惕的行事風格,能知道試驗場存在的人不會超過兩隻手。能在他死後還管理試驗場的人,有嗎?”
早已經被遺忘的試驗場,正是在失控之下,才暴露在祈行夜等人眼前。
一路走來看到的狂暴時空亂流,以及不斷出現又閉合的縫隙,無一不在證明著祈行夜的猜測。
——時機未到。
按照尼爾·漢克的計劃,這個試驗場不應該是此時被啟動,它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實驗任務,找出最佳的環境改造方案。
尚且青澀,卻被迫催熟。
祈行夜看向明荔枝,明荔枝不明所以,無辜眨了眨眼:“?”
“小荔枝,來,告訴我。”
他笑眯眯像是哄騙小孩的壞人:“你覺得有哪裏不舒服嗎,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頭暈目眩?”
祈行夜問一個症狀,明荔枝就搖搖頭。
“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