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著不久前的同伴,就這樣被殺死在自己麵前,李勻已經徹底傻了眼,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直到祈行夜問他,他才恍惚著一把抓住祈行夜的手臂,艱難擠出聲音:“你是說……是那些汙泥,頂替了王原的身份?”
祈行夜點點頭:“聽過畫皮的故事嗎?差不多。”
李勻卻沒有得知真相後的透徹,反而陷入到了更深的恐懼中。
他牙齒打著顫,顫聲說起時甚至無法呼吸:“可這種汙泥,在專家組門外……都是。”
“到處,到處都是。”
李勻回想起王大剛的笑臉,村民們對王大剛的否定,他們熱情的幫忙,以及號稱是被填埋的黑泥……
到底什麽是真的,哪裏又是謊言?
李勻踉蹌站不穩身形。
白翎羽擦身而過時順便伸手,拎住了李勻的衣領讓他避免摔下去的結局。
她翻了個白眼,嗤笑:“才死了一個人,這就站都站不穩了嗎?”
“姐姐。”
明荔枝不讚同的看了眼白翎羽,打斷了她的話:“又不是誰都能每天和汙染物打交道。”
普通人的生活,怎麽會像3隊這樣,死亡和呼吸一樣尋常?
白翎羽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了,但明荔枝一聲“姐姐”還是喊得她心軟,百無聊賴放開了李勻,轉身去拎起武器箱準備進山。
人會在遭遇危機時本能躲進能令自己安心的場所,比如家。
憑借本能行事的汙染物,更加如此。被逼到絕路時,會讓它本能想要回到巢穴的汙染源身邊,重新汲取力量,修補殘軀。
而“王原”被祈行夜幾人合力圍剿時,指明的方向是——山林。
宴頹流本來想將李勻扔在村子裏,但李勻卻自己急切找到祈行夜,說想要和他們一起行動。
轄區帶來的職業經驗,讓李勻已經意識到,這群人中做決策的,不是通身冷肅氣場不可接近的宴頹流,而是看起來最好相處的祈行夜。
祈行夜訝然挑了挑眉:“李勻,我們可不是去郊遊。”
他在笑,眼神卻很認真:“當你是被保護者,我們準許你一無所知,但享受調查局用生命築起的防線,我們會拚死保護你,因為這是我們的責任。”
“但當你是保護者……”
祈行夜認真注視著李勻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們將不再保護你,而是將你視為同伴,默認你會受傷,甚至可以為了戰局犧牲。”
“你可以接受嗎?你將麵對的,將是遠超人類認知的詭異怪物。”
李勻被祈行夜的認真驚在了原地。他沒想到,當祈行夜失去笑容時,展露出的鋒芒,絲毫不遜於宴頹流。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鄭重點了點頭。
“你剛剛說的“畫皮”,如果是真的,那專家組的人全都有危險,他們全都被那種汙泥包圍著……”
李勻臉色很差,還帶著驚嚇後沒有回神的蒼白,但還是鼓起勇氣:“我想要儘一份力,去救他們。”
宴頹流不著痕跡皺了下眉,瞥向商南明。
商南明卻始終注視著祈行夜的身影,無聲表明自己的立場——祈行夜認為的方向,也會是他前進的道路。
是否帶上李勻,全憑祈行夜做主。
宴頹流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
當年怎麽沒發現,商長官竟然會這麽在乎某人?
而祈行夜沉吟半晌,當白翎羽等人都已經收拾好武器準備移動時,他還是向李勻點了點頭。
“既然你堅持的話——可以。”
祈行夜微笑:“我不保證你能活著回來,但勸阻你是我的事,為了同伴而拚命是你的決定。你既然知道風險還是做出決定,那自然也為死亡的結局做好了準備。對嗎?”
李勻遲疑了一下,還是鄭重點點頭:“對。”
祈行夜立刻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一副慷慨就義的悲壯,看見那邊的小炸藥了嗎?這些怪物和你一起組隊,你就算想死也不容易。”
李勻勉強笑了下,也被拽上了車。
餘荼失蹤,李勻就坐在了她空出來的位置上,旁邊剛好是宴頹流。
全程宴頹流都一言不發釋發著冰冷殺意,冷得李勻抖了抖,覺得自己身邊坐的分明是個冰箱。原本一肚子疑惑,也都隻好咽了回去不敢出口。
“這個村子。”
宴頹流皺眉,視線從車窗外收回:“我沒感受到任何時空的氣息。和桃子鎮不一樣。”
“畢竟是尼爾·漢克的實驗,他不會將同樣的項目重複兩次。隻是。”
祈行夜眸光暗了暗:“為什麽陸晴舟沒有來回收試驗場……”
遠洋控股集團在國內的代行者,多年來都是陸晴舟,即便他自稱是“正經生意人”,但也正是通過他的手腕,才讓遠洋控股可以在國內隱秘建造如此多的實驗室和基地。
在整個銜尾蛇計劃中,陸晴舟的存在不可或缺。
桃子鎮重要到能令陸晴舟起死回生,親自前去帶走資料,那試驗場呢?為什麽不見陸晴舟的身影?
祈行夜半掩著唇,陷入沉思。
而另一邊——“阿嚏!阿嚏!”
陸晴舟忽然間打了兩個噴嚏,趕緊抬手扯出西裝口袋裏疊好的手帕,側身掩鼻。
這兩個震天響的噴嚏也驚到了對麵的商業夥伴,連忙關心。
陸晴舟擺了擺手,笑容得體:“失陪。”
等走出奢華會客廳後,他才站在走廊上,咬牙切齒:“一定是祈行夜在罵我!”
能念叨他至此的,除了祈行夜不做他想。
“陸先生。”
曲至星快步走來時,就看到陸晴舟對著牆壁罵罵咧咧的模樣,他不由笑了下。
又在靠近陸晴舟時,重新整肅神情,附耳低語:“最新消息,祈行夜離開京城了。”
陸晴舟瞬間回頭:“嗯?”
他皺眉:“什麽時候的事?現在汙染在全世界到處開花,各國汙染機構忙得焦頭爛額,祈行夜不和商長官一起坐鎮京城,怎麽還離開了……”
“知道他去乾什麽了嗎?”
曲至星抿了下唇,歉意垂首:“抱歉,陸先生,調查局的反偵察能力太強,我們的人無法一直跟隨。隻能從偵探社的日常動向裏判斷,現在人已經大多不在偵探社了。”
狗也不在。
不過這句話,曲至星沒敢說。
畢竟被祈行夜搶走的狼狗,至今還是陸晴舟心裏一根刺——不是錢的問題,是所有權被剝奪的憤怒。但敢怒不敢言。
“不過。”
曲至星頓了下,又道:“之前調查局,似乎確實出了大事。”
陸晴舟與世界所有汙染機構,都是對立陣營的存在,因此名下有一整個龐大部門,長年累月專門關注各個汙染機構的動向。
如今已經有成為領頭羊趨勢的國內調查局,更是陸晴舟的重點警惕對象。就算調查局嚴防死守,保密到頭發絲,但那些以破譯調查局秘密為生的分析師們,還是偶爾會從蛛絲馬跡中翻出情報。
比如,一個月前,調查局的車輛頻繁往返於某段高速公路。
陸晴舟先是皺了下眉,隨即眉頭緩緩鬆開,笑了起來:“這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是嗎?”
“是哪位調查官出事了吧。”
對調查局了解得透徹的陸晴舟挑挑眉,心下已經有了猜測。
調查局常年處於人手不足的情況,人才的培養追不上汙染事件增發的速度,尤其是能獨當一麵的正式調查官,更是恨不得一個人分兩半用。
正常情況下,怎麽可能會有一群調查官反複前往相似地點的情況?
最可能的解釋,就是汙染案件的事態在升級。
一開始派去的負責調查官,已經完全無法負擔汙染案件重任,不得不拉來上級,再上級和增援……
“哪段公路?”
陸晴舟幸災樂禍,隨口問了一句。
曲至星看了眼情報:“京南公路。那群調查官的目的地,似乎是山裏的某個村子。”
“京南公路?”
陸晴舟漫不經心重複了一句,卻隨著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京南公路的方位後,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
“京南公路!!”
他猛地轉身驚悚,大跨步朝曲至星走去:“把地圖掉出來我看看——我們掌控的所有調查官路線,都給我標注出來!”
陸晴舟一句話,頓時整個數百人的龐大部門全都動了起來。
在看到標注地圖的瞬間,陸晴舟的臉難看得要命。
著火了看熱鬨,幸災樂禍是誰家房子著火啦?
……哦草,原來是我家。
陸晴舟的臉黑一陣白一陣,氣得嘴唇直哆嗦。
怪不得他就覺得這麽耳熟——這不是試驗場嗎!
“尼爾·漢克生前規劃的三個融合試驗場之一。”
陸晴舟咬牙切齒:“調查局是怎麽知道的?”
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尼爾·漢克死亡得匆忙,遠洋控股在全然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已經轟然倒塌,遺留在全世界各地的資產都沒來得及清算。
至於試驗場和秘密實驗室這樣的暗中資產,就更是因為無人知曉,而被遺忘在原地,默默沉入大地。
失去了管控的試驗場,很有可能在長期缺失管理的情況下失控,爆發出的種種情況吸引了調查局的目光。
由一根微小的導火索,到整個龐大項目暴露。
陸晴舟眼前一黑,恨不得昏死過去。
“怎麽沒早告訴我?”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曲至星躬身:“因為不是您負責的項目,所以我們也就放鬆了關注……”
話沒有說完,就被陸晴舟手件夾狠狠扇去。
“狡辯?”
陸晴舟冷笑:“它確實不是我負責的工作,如果還是尼爾·漢克的時代,我也隻會隔岸觀火,嘲笑是哪個倒黴蛋被調查局盯上了。但是,現在是先生的世代。”
“不論是誰的項目,隻要是遠洋控股的遺產,都屬於那位先生。”
陸晴舟緩緩俯下身,冰冷目光看向躬身極低的曲至星,緩聲問他:“既然我在國內,那先生就會國內所有項目,都歸在我頭上。不論是榮寵,還是恥辱……”
“你覺得,如果有項目在我眼前出事,那位先生會放過我嗎?”
曲至星將腰身再次壓低,不發一言的接受了陸晴舟所有指責。
他隻沉聲道:“抱歉,陸先生。是我愚鈍。”
“你是該道歉。”
陸晴舟冷笑,一腳踢向他的小腿:“還愣著乾什麽?備車啊!”
“是。”
陸晴舟大步流星走向豪華酒店門外,身後匆匆追來的助理愕然,連忙呼喊。
“陸先生,您的商務會談還沒有結束,您要去……”
“隨便找個人去負責。”
陸晴舟冷笑:“命都快沒了,還會談?”
想掙錢,也要看有沒有本事留一條命去花。
陸晴舟眉頭緊皺,不論他怎麽想也無法理解,怎麽又是祈行夜?
“我這是上輩子欠祈行夜的嗎?”
他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咬牙切齒:“怎麽,上輩子我是對祈行夜做了什麽,他這輩子要這麽折磨我?”
連試驗場都能落進祈行夜手裏……
在這種全球緊張的時間節點,還能將坐鎮中樞的商南明和祈行夜請走的,也隻有試驗場這樣重大的事件。
雖然沒有準確情報,證明祈行夜就在試驗場。
但陸晴舟就是敢肯定——除了祈行夜那個比汙染物還可怕的怪物,沒有其他人能肩負起試驗場事件了。隻有祈行夜有那樣的實力和嗅覺,能發現試驗場的異常並深入。
他按著太陽穴,在急速行駛中的車輛上問秘書:“有關試驗場的資料,我們知道多少?”
秘書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沒有……太多。”
“畢竟不是我們負責的項目,尼爾·漢克時期的情報管理您也知道,保密程度極高,如果不是自己的工作範圍,就一頁資料也拿不到。”
陸晴舟不快:“沒有太多是多少?”
秘書謹慎措辭:“準確來說,是五百二十個字。”
陸晴舟:“……???”
“就隻有對試驗場項目的簡要介紹。”
秘書一咬牙,將整個公司部門翻遍了檔案資料後,唯一拚湊出來的半頁紙,奉到陸晴舟麵前。
陸晴舟拎起那片紙時,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這麽輕?”
他抖了抖:“就算一張支票都比它重。”
如秘書所言,紙上隻有對試驗場項目的定位和預期。
除了介紹說試驗場是用來模擬第二世界生存環境,為與管理署進一步加深合作做準備,將大量融合能量,改造試驗場內能量磁場,並使得其成為適宜第二世界來客居住的理想家園……看起來像在拉投資的激昂介紹外,再多一句都沒有了。
陸晴舟麵無表情:“……誰寫的項目簡介?前一份工作是騙子吧。”
秘書:“就是之前那位麥克白,早在遠洋控股出事那天就死了。”
他樂了:“您別說,您還真別說,他之前還真是華爾街出了名的騙子。您怎麽猜……”
陸晴舟冷冷掃視他一眼。
秘書瞬間閉上嘴巴:“抱歉,我想到有趣的事。”
陸晴舟歎息,揉了揉額頭,第一萬次感慨:為什麽他身邊就沒有祈行夜那樣的人?能不能花錢買一個祈行夜?
“我們這邊再也榨不出情報了,是嗎?”
他抬手示意:“給那位先生的雇傭兵隊長打電話,聯係那位先生,就說我想要求得先生的協助。”
“試驗場嗎?”
身穿迷彩服的男人聞言一頓。
他單手插兜,靠牆倚在醫院的牆壁上,輕輕笑了:“如果我記得沒錯,這似乎並不是陸晴舟的工作範圍?”
陸晴舟很想順著電話線摸過去揍人,拎起這家夥的衣領劇烈搖晃,嘶吼問他,到底知不知道祈行夜插手的事情嚴重性?嗯?
哪次有祈行夜中途插手,事情最後的勝利結局不是往祈行夜那邊傾斜的?
隻要被祈行夜發現的項目,哪個最後不是斷尾求生,被迫停工?
“先生應該不想失去試驗場吧。”
陸晴舟強行壓製怒意,冷靜道:“唐,你隻需要做好你的傳聲筒,把我的話一字不漏複述給先生聽就好。”
“如果你有任何改動,萬一導致任何後果,我概不負責。”
他冷聲道:“記得提醒我,如果先生發怒,一定先把你推出去。”
一身迷彩服,肌肉虯結健碩的男人挑了挑眉:“威脅我?”
陸晴舟:“不。隻是根據我和祈行夜打交道的經驗,給你的生存忠告——不要小瞧祈行夜。”
“任何輕視他的人,最終都將付出慘痛代價。”
男人沉吟半晌,點了頭:“我會幫你傳達。”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走廊:“當然,先生究竟是什麽想法,會不會幫你,還是嫌棄你連這個都擺不平還要麻煩他,就不是我說了算的。”
“我知道。謝了,唐納德。”
醫院走廊裏,身穿藏藍色夾克的專員正好在換班,兩名專員站在病房門口閒聊。
而另一道灰色身影從病房裏走出來,憨憨笑著不好意思撓頭:“王哥,怎麽辦啊,病人好像不吃飯。”
專員小王:“?”
他疑惑低頭看了看被端出來的盒飯:“不吃飯,那怎麽還少了這麽多——你偷吃了??”
小王快要被氣死了,卷起手裏的工作日誌就追著打:“就算你還年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大,也不能偷看護目標的飯吃吧?”
開什麽玩笑???
小王在調查局做了這麽多年專員,自詡已經足夠成熟見過大風大浪,但直到他跟著祈行夜帶剛畢業新人,才忽然意識到:他還太年輕,見識的太少了。
萬國被揍得抱頭鼠竄:“我不是,我沒有!王哥你聽我解釋!”
“那你說!”
“呃,我沒偷吃,就是……”
萬國小心翼翼的比量著手勢,還悄咪咪偷瞧專員小王的臉色:“就是給秋白素喂飯的時候,打了個噴嚏。然後,流食就遵循地球重力的……砸了秋白素一臉。”
小王:“…………”
等他站在病床邊,看到快被流食活埋了的秋白素時,臉色都麻木了。
你還不如直接偷吃了呢。這像話嗎???
秋白素躺在病床上,瘦削身軀薄薄如一張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