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家不大,二十平方米的的小屋很快就被翻了個遍,卻怎麽也沒有找到失蹤的那個女兒。
就在眾人疑惑之時,卻忽然聽到後麵傳來的驚恐呼喊聲。
“你在乾什麽?”
“停下!我讓你停下!”
眾人一驚,連忙回頭。
卻看到剛剛還站在簡陋床鋪旁邊,本應該對死屍進行拍照保存現場的生化服,竟然直愣愣的在向牆壁衝去!
最先意識到不對的幾人想要去攔,但生化服鐵了心的想要撞向牆壁,單是二百餘斤生化服裝備在猛衝之下帶來的衝擊力,也不是幾人能夠拽得住的。
周圍眾人立刻衝過來幫忙,想要將生化服製止下來。但剛一靠近,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從生化服身上傳來的心悸感。
陰冷,潮濕。像被一灘黏膩沼澤緊緊纏上了一般,令人窒息。
有人遵從危險本能的向旁邊側目看去,卻見牆壁上的汙漬……像在旋轉,移動,飄忽不定。
直到形成了一張如同人臉一般的陰影。
那人臉在看著他們。
從牆壁的另一端,無聲無息的注視,觀察,窺探他們的生活。並入侵。
但所有人都沒有發覺過。
……誰會懷疑牆上的幾點黴斑,誰會相信,人會被牆壁吞噬。
調查官會。
可就在被牆壁吸引去注意力的這一瞬間,生化服像是忽然間獲得了更加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從已經抓住他手臂的調查官手裏掙脫出來,瘋馬一樣鐵了心直衝出去。
調查官心下一驚想要去拽,卻反而被他拖拽拉向牆壁。
生化服籠罩在密閉頭盔中的臉上,寫滿了狂熱和癡迷。
像是他此生所有的價值,都隻剩下了這一麵牆壁。
眾人阻攔不及,失之交臂,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生化服在撲向牆壁的瞬間,那些看起來像是黴斑一樣的東西竟然動了起來,快速聚集在一處。
像是觀賞池裏嗅到食物味道而快速聚集起來的魚群,圍繞著那團血肉瘋狂撕咬,吞噬。
翻滾的魚群將食物遮蓋得不見一絲縫隙,在水麵撲騰出一圈圈雜亂水紋。
像靈魂臨死前絕望的呼喊和掙紮。
但很快,所有掙紮都被吞噬了。水波平息。
食物被吞吃入腹。
心滿意足的魚群四下散開,水麵上,無影無蹤。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牆壁上的斑點,也像它剛剛聚集起來的那樣,迅速而徹底的被打散,消融到四處。
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蹤跡。
隻剩下牆壁外的房間裏,目瞪口呆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眾人。
誰都沒有率先說話,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動,依舊保持著剛剛伸手去拉去拽想要救回同伴的姿勢,卻都震驚在當場,久久無法回神。
牆壁……吞噬了一個身穿著最高防護等級生化服的人。
怎麽,可能……?
滿室的寂靜。
隻剩下冷風從大開著的房門吹進來,呼嘯而過的聲音。
就連屏幕另一端的楓映堂等人,也一時陷入了沉默。
事情發生得太快,從察覺到異常到生化服被吞噬,前後也不過不到五秒的時間,連反應時間都沒有給眾人留下,甚至大腦在本能的抵觸,不想承認眼前的就是事實。
楓映堂和周圍的調查官專員們,誰都沒有說話。
屏幕內外,無線電頻道裏,隻能聽到所有人放輕了的呼吸。
呼哧,呼哧……像吹刮打透了製服的寒風,一路涼進了骨子裏,忍不住在微顫著發抖。
無聲無息的恐懼,細細密密的從周圍每一個角落圍剿靠近。
從每一道地麵的微小縫隙,每一塊牆壁上的黴斑,每一個不曾確認過安全的陰影。
都是汙染融身的空間。
噓……
它們,在注視著我們。從外麵。
不少人忍不住抖了抖,身上一層層雞皮疙瘩瘋長。
還是楓映堂最先反應過來,立刻下令要求現場徹查被吞噬的生化服的去向,同時拉高戒備等級,警戒線的範圍也一擴在擴,所有周圍的居民全都被以最快的速度緊急疏散離開。
有的居民不願意,埋怨指著負責疏散的專員:“我家裏可有值錢的沒拿出來呢,我得回家取存折。要是丟了你能負得了責任嗎!”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從第一道微小的口子開始,不滿的怨懟情緒迅速擴散傳遞。
“就是說啊,這大冬天的突然讓我們出來,你說我們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摔一下,摔出個好歹算誰的?”
“多冷的天啊,到底是多嚴重的事非要讓我們走?我這輩子什麽沒見過,還怕這個?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扛不住事的。”
“讓我們走,我們去哪?”
“損失誰來賠!”
人群很快就沸騰了起來,怨聲載道,無數雙手從人群中伸出來,拽向專員,扯向警戒線。
還有人趁亂扯開了警戒線靈活鑽進灌木叢,仗著自己對附近地勢熟悉,迅速從圍牆狗洞鑽過去,就想要趁著沒有人注意到他而衝進居民樓。
始終將場麵內外置於自己關注下的楓映堂,立刻就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動。
他瞬間手拍向桌麵,撐著桌子敏捷翻過前空翻越過臨時指揮台,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衝向越線偷跑的居民,快得隻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拍擊桌子的巨響令本來就心虛的居民抖了抖,驚恐定在原地,慌張左顧右盼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卻隻看到一道人影刮過,風已經率先吹刮至身前。
隨即而來的,是牢牢握住肩膀反剪的力道。
視野迅速向下。
等居民再反應過來,他已經被後麵的人單手扭住兩條手臂,跪在地麵上被硬生生壓製了下來。
任由他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連再次逃跑的機會都不給他。
“……就這麽安排下去。”
身後的人甚至還在打電話。
清澈乾淨的聲線年輕得像是大學生,卻凜冽如寒風,令人沒來由的心悸。
居民一驚,重新掙紮起來,大吼大叫:“你放開我,放開!要不然我就往地上躺了啊,我告訴你我可有冠心病高血壓腦梗……”
屢試不爽的招數,卻在這次失了效。
反而隻換來了身後又重新壓緊的力量。
更加疼得居民嗷嗷大叫:“快來看呐,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警察打人啊,打老人了啊!”
楓映堂迅速向前線後方都重新部署了戰略計劃,甚至還有時間調派在附近的調查官前來支援,等所有緊急工作都被快速處理得妥帖之後,他才不輕不重的掛斷電話。
衛星電話在手中扣緊,發出清脆聲響。
他平淡的垂下長長眼睫,看向被自己反手扭跪在地的居民。
沒說什麽。
卻輕輕勾起了唇角,嗬笑了一聲。
不遠處的專員滿頭大汗的跑過來,見到楓映堂這邊的場麵,霎時間一驚,連忙道歉表示是自己沒有看好,很快就會重新控製住場麵。
但楓映堂沒有放手將居民交給專員,反而招手叫來了醫療官,平靜囑咐對方給居民做一個全麵徹底的檢查,確保沒有沾染到任何汙染粒子之後,還要漫長的留觀期,才能放人離開。
“三天內。”
楓映堂將居民交到兩名醫療官手裏。
這一次,負責守衛的就是全副武裝手持槍械,一身冷肅的武裝專員。
居民驚恐喊叫。
醫療官耐心解釋。但堅決不會放行。
太危險了。
就算尋常人不清楚,但作為汙染核心的楓映堂和醫療官這些人,他們都很清楚,一個身穿生化服的屬員被汙染吞噬,是什麽概念。
生化服這群特殊作業人員,本來就等同於最高汙染規格,給他們配備的防護服和設備,也無一不是科研院所能拿出的最頂級技術,代表著目前對抗汙染的天花板。
即便如此,當時在生化服裏的人,還是被牆壁蠱惑,甚至被吞噬。
……連救都沒得救。
醫療官心臟沉甸甸的發疼。
環顧四周,一時茫然,不知道這片土地究竟哪裏還是安全的。
像是裸.身行走於眾目睽睽之下,四麵皆是看向自己的視線,毫無安心感可言。
茲事體大,甚至就連楓映堂的級別也無法應對這樣的異變。
——被吞噬的,不是生化服。
而是整個調查局。
楓映堂立刻上報。
電話對麵,一時間無言。
楓映堂耐心等待著。
許久,電話對麵才傳來林不之平靜溫和的聲音:“我知道了。”
“汙染的事情,我會去和科研院談。你不用擔心。”
林不之:“辛苦你了,楓副官。”
掛斷電話,楓映堂抬頭看向周圍。
在最初的混亂沒有被及時妥帖的處理好之後,這股浪潮迅速席卷向周圍,波及到了在場所有人。
不論是本來就心有不滿的,還是順勢跟風的,或是看熱鬨的,覺得好玩的……很多人都在將自己的不滿發泄向守在最外圍的專員們身上。
專員們卻不得不代替被損毀的警戒線,手拉手連成一堵人牆,不論向自己揮來的是巴掌還是關懷,都隻能硬生生站在原地承受下來,不能退後一步。
他們心裏很清楚,自己的身後,究竟是什麽。
汙染。
超出以往認知,甚至顛覆了至今為止二十年科研院研究成果的汙染。
可以躲避過汙染計數器的檢查,可以繞過汙染隔絕設備,甚至就連防護服都不一定生效。
就像很多年前,站在廢棄核反應堆中央的紅色。
身上的防護服,隻是一層紙。
對死亡,心知肚明。
專員們咬緊牙關,有的人臉上已經是一道道血痕,有的人肚子被重擊疼得連說話都說不出來。
但他們依舊試圖勸離身前的人們,讓人們儘可能遠的避難。
在沒搞清楚汙染真正的效果和應對方法之前,沒有任何安全的地點。
但最起碼,遠離中心,總歸是更安全的。
楓映堂將專員們事倍功半的困境看在眼裏。
他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調查官過來,同時打電話利用調查局權限迅速從最近的銀行調來一批現金,由武裝調查官看守。
幾名調查官手裏拎著重重的密碼箱,跟隨在楓映堂身後,走向警戒線。
“讓開吧。”
楓映堂的手,從後麵輕輕搭在專員的肩膀上,溫聲笑道:“你們辛苦了,先去找醫療官處理下傷口……這裏,就交給我。”
專員們愕然,但命令如山,他們還是鬆開了彼此牢牢握緊到留下淤青的手,慢慢向旁邊退去,為楓映堂讓開了一條道路。
本來激動的人們在看到出乎意料的發展後,一時也愣住了,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反而不敢衝過去。
你看我我擠你的停在被損毀的警戒線外,卻誰都不願意當第一個出頭鳥。
順著分開的專員,楓映堂以及他身後的調查官身影,清晰的出現在了所有人視野中。
一身黑色製服利落,肩扛黑星,全副武裝所帶來的肅殺和力量感。
氣勢驚人,卻平靜穩重,帶著足夠安撫人心的力量。
站在最前麵,距離楓映堂最近的眾人對此感觸最深,他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整片天空,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霎時間陰雲密布疾風驟雨。沒有人願意親手毀掉好天氣,麵對未知的危險。
從最前方向後,逐漸遞去。後麵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下意識跟著前麵的人做出同樣的反應。
現場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楓映堂這是才勾起唇角,掛出一個笑容:“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很抱歉我們的案子打擾了各位。我們接到舉報,說這附近藏著一個殺人狂,見人就砍就殺,很有可能入室搶劫殺人。”
“因為不確定殺人犯的行蹤,為了避免各位受到傷害,才隻能緊急疏散各位,讓各位暫時離開家。”
“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每一位離開的居民,都可以到我左手邊實名登記並領取一百塊補貼。”
楓映堂笑容得體:“天氣這麽冷,各位去館子裏坐坐,瓜子茶水取取暖。”
隨即,他的笑容回落,眉眼肅殺:“但如果,有誰想要偷著跑回來,不僅是對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負責,很有可能撞見被圍堵的殺人狂而受傷死亡,也是妨礙我們執行公務,一律關上三天。”
三天,剛好是對汙染的窗口期觀察時間。
此話一出,人群先是安靜,隨即爆發出驚呼聲和笑聲。
“小夥子,你說的都是真的?”
有人猶豫:“你這麽年輕,能做得了主嗎?”
旁邊調查官順勢介紹:“這位就是我們的現場負責人。”
一箱箱鮮紅的鈔票很快出現在眾人眼前,吸引了絕大部分視線。
有手持槍械的武裝調查官在,就算零星幾人打著歪心思,也不得不歇了想法,乖乖排隊領錢。
剛剛還沸騰的場麵,很快平息了下來。
就算有人有意起哄,其他人也不願意再搭理。
周圍專員目瞪口呆。
再看向楓映堂時,也都神情複雜探究,或是心服口服。
楓映堂向專員們點點頭:“辛苦了。”
受傷的專員立刻撤下來去包紮,沒有開放性創口的則留在原地繼續執行公務,還有另外一批新趕到的專員支援,有條不紊的安排人們排隊,確認眾人離開,重新拉起警戒線。
醫療官忙得腳不沾地。
他有些生氣:“不知道這是汙染現場嗎?怎麽還敢有這種開放性創口!萬一沾了汙染粒子怎麽辦?”
如果粒子隻是落在皮膚表麵,處於微汙染狀態,那還好處理。
就怕在汙染情況混沌不明的現在,汙染粒子卻直接穿過皮膚屏障,汙染血液進入身體內循環。
那才是真的,回天乏術。
在臨時支起來的醫療帳篷裏,醫療官就是這塊地盤的“主宰”,就算閻王爺來了都要被他扇兩個巴掌再走。
一眾專員被訓得低垂著頭不敢還嘴,旁邊留待觀察的居民們也看得心驚肉跳。
雖然不是在罵他們,但看別人被罵成這樣,也是看殺雞了。
等醫療官一轉頭,就發現自己身後的居民們坐姿規整乖巧,一口一個大夫,別提多乖了。
醫療官:“?”
嗯?發生了什麽?
居民:……惹不起惹不起。
專員們:QAQ心裏苦,不敢說。
楓映堂很快就從附近調派來一批新的人手以及裝備,本來按照調令去給其他在外執勤的調查官小組配送裝備的物資車,都被楓映堂攔截了下來。
別的不要,就要阻斷劑和防護服。
生化服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將警惕級別提高到了最高。
如果連二百斤的防護材料都無法正常產生作用,無法對抗汙染,那這薄薄十幾斤的防護服,又能做到什麽程度?
後勤部的人詢問楓映堂需要多少防護服時,楓映堂乾脆告訴對方,有多少拿來多少,人能穿多重的衣服,就穿多少。
就連阻斷劑都被當水喝,不要錢的往下灌。
所有被準許進入汙染現場的人,就算是沒吃飯,也硬生生被阻斷劑灌飽了。
有調查官打了個嗝,舔舔嘴巴意猶未儘:“以前在調查學院的時候就聽教官說過,阻斷劑造價很貴,該喝喝,但該省也得省,別造成浪費。”
“這輩子沒想到,還有把阻斷劑當水喝的一天。”
旁邊一對搭檔在專員的死亡微笑注視下,更是邊打著飽嗝邊酒局勸酒式勸對方再喝兩個。
“來來來,再走一個,咱們哥倆兒有什麽可說的。”
“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喝!”
拿著阻斷劑,對管吹。
專員假笑:“…………”
那對搭檔氣喘籲籲:“這下行了吧?可以進去了吧?”
專員看了眼記錄,遺憾搖了搖頭:“不行,按照科研院重新估算的現場汙染當量,你們一個還得喝八支,一個還有十五支。”
那對搭檔:“…………”
專員溫馨提示:“喝不完,不讓進哦。不然你們要是被汙染了,副官會追責我。”
搭檔:“草!”
“草!!喝!”
小小一管阻斷劑,喝出了一種悲壯感。
旁觀的調查官:“…………”
他捂住嘴巴防止已經頂到喉嚨的阻斷劑吐出來,等身邊的專員確認放行後,就趕緊穿著一身厚厚七八件的防護服,邁著比平時遲緩笨重不少的步伐,向亮子家所在的居民樓走去。
第一批進入現場但出事的特殊作業小隊和調查官,都已經撤了出來,就在樓下不遠處接受檢查和清理。
還有一名心理醫療官在場,半蹲著溫和與生化服們對話。
親眼看著自己熟悉的同事在自己麵前被牆壁吞噬,對這些人來說,是不小的心理傷害。
痛苦,迷茫,悔恨,自責……沒能及時救回同事的悔意將他們吞沒。
如果他們再快一點。
如果他抓得再牢固一點,發現得再早一點,他的同事是不是就不會死了?是他,他殺了同事!
為什麽死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