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已經在巨人倒塌的時候快速找準時機跳下來,穩穩落地。
他隨手甩掉長刀上沾染的血液碎塊,唇邊噙著笑意,邁開長腿踏進滿地血肉,俯身從爛肉中拽著頭顱的頭發,將它拎起來。
“恭喜你啊,徐麗麗。”
他笑眯眯道賀:“你住進了別人心裏呢,感覺怎麽樣?”
頭顱滿頭滿臉都是血液爛肉,漂亮的臉徹底被劃花,整顆頭顱都被染成紅色,好不狼狽。
它萬萬沒想到,自己本來想要看祈行夜的笑話,卻反倒被他看了笑話!比起輸了更難以忍受的,是祈行夜竟然還在笑,在笑!
頭顱怨毒看向祈行夜:“別高興得太早,一定,一定殺了你!”
祈行夜無辜攤手:“不好意思,我是在笑——你連笑的機會都沒有吧?嘖嘖,失敗者,真可憐。”
頭顱被氣得瘋狂大罵,祈行夜無聊揉了揉耳朵,厭煩又隨意的將巨人掉落砸爛的手指塞住頭顱的嘴巴。
嗯,安靜了。
祈行夜笑眯眯:真好。
頭顱:“嗚嗚嗚!嗚嗚!嗚——!!!”
殺了你,殺了你!絕對要把你的頭砍下來塞進胃裏——!
解決了頭顱的吵鬨,祈行夜俊容上的笑容消失。
他喘了口氣重新調整呼吸,讓自己在剛剛那一戰中耗費的力氣慢慢恢複,好在他本來就在任務中,隨身帶了營養劑快速補充體力。
短暫幾秒的休息調整後,他重新抬頭向四周看去,神情卻逐漸嚴肅。
巨人……在分散。
屬於它身軀的部分在從主軀乾上脫落,本來龐大的身體變成零零散散的碎肉,也在一灘血液泥濘中顯露出它本來的模樣。
那是四肢,軀乾。
無數的四肢和軀乾。
屬於普通人的手,腳,皮肉,被粘合聚集成一個,散落的肉塊裏還能看到不知是誰的眼球,誰的鼻子。
像被打碎成肉餡的碎肉,被重新灌注成一個巨大的身體。
並不是某個汙染物異化變成了巨人。
而是被徐麗麗殺死的許多人,共同組成了巨人,即便死亡仍舊沒能逃過她的掌控,在她的巢穴裏變成她的工具。
祈行夜咬緊牙關,唇角的弧度消失,怒火卻依舊從他的眼眸中冒出。
調查局的專員們每次向受害者家屬通知死訊時,都無比艱難,愧疚難過於他們甚至無法將一具完整的屍體歸還,讓家屬有個可以寄托情緒的依賴慰藉。
而徐麗麗!她殺死的那些人,死了還是不放過他們!
“雖然我早已經知道你是惡,但沒想到,你總是會刷新我對你的判斷。”
祈行夜皺眉厭惡:“徐麗麗,你怎麽敢的?”
“不必再祈禱生還,多想想自己的死後吧——絕對,不得安息!”
頭顱驚懼不敢發出聲音。
但同樣被激怒的,還有徐麗麗的。
如果她原本還想要借助津門飯店複雜如迷宮的地形伏擊祈行夜,那現在,在被祈行夜毫不客氣的挑開曾經傷口,將真相血淋淋扒出來之後,徐麗麗已經徹底不管不顧,暴怒之下隻想要動用一切力量,將祈行夜殺死在巢穴中。
當祈行夜轉身時,長長的走廊兩側,人影晃動著從黑暗中浮現。
站在歐式教堂風格的牆繪前麵,他們仿佛是鐵製盔甲的戰士雕塑,麵容青白,雙眼無神,緩慢而整齊的轉頭,無數視線齊齊看向祈行夜。
陰冷,低沉。
屬於死亡的冰冷。
頭顱陰惻惻看著祈行夜。
他反而握緊了手中長刀,笑眯眯低頭:“借你頭顱一用。”
不等頭顱反應,他還欣然點了點頭:“不客氣。”
至於“謝謝”說沒說,應該是誰來說?那不重要。
頭顱:“?”
不等它想明白,就見祈行夜長刀一挑。
重新將它戳掛在了刀尖上!
頭顱:“!!!”
它汗毛直立,驚恐瞪大了眼睛,不好的預感讓它瘋狂掙紮起來。
卻根本抵不過祈行夜的力道。
在長廊兩側的雕塑動起來之前,祈行夜已經疾速奔跑猛衝向長廊,手中雙刀交錯來回攻擊,完全舍棄了對自己的防守,反而將重點全部放在了雕塑的手腳上。
沒時間挖出心臟砍掉腦袋徹底殺死它們,就先廢掉它們的四肢,讓他們是去行動力。
有頭顱在,祈行夜硬生生將長刀舞得虎虎生風,用出了流星錘的感覺。
凡是被頭顱砸中的雕塑,都稀裏嘩啦碎成一地碎肉骸骨,甚至擊穿了外殼,有鮮血從雕塑中流淌了滿地。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祈行夜笑得從容,根本沒有將長廊兩側的雕塑當回事,在有了頭顱的助力下,他所過之處,滿地碎肉鮮血,像死神鋪就的紅毯,通往死亡的殿堂,迎接冠冕。
他笑著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感謝老麗送來的武器!非常好用,給榜一徐女士比心!”
躲在暗處的徐麗麗氣得快要吐血,砸爛了手邊的東西。
“頭!把頭還給我!”
祈行夜像敏捷的鷹,翻飛在長廊之間,很快就將阻攔他的十幾個雕塑砸了個稀巴爛。
“死亡”後露出內殼的雕塑,也讓祈行夜看清了那些東西的真實模樣。
……另外的受害者。
那些被徐麗麗殺死的人,不僅僅是作為“藝術品”擺在巢穴內觀賞,也是她利用來攻擊敵人的工具,是她的力量。
祈行夜皺眉,忽然有了猜測。
或許,徐麗麗殺人,不止是為了體驗掌控的快意,更是為了力量。
在過往的汙染案件中,汙染源的墮化速度要比汙染物更快,汙染濃度越高,失去理智思考能力的速度越快,並且不可逆。
但徐麗麗和她的追隨者們在高濃度汙染的情況下,卻十四年來都維持著和正常人無異的神智,並且在人群中也很難看出異樣
——怎麽做到的?
當這些碎肉出現在祈行夜眼前,他福至心靈般恍然:依靠殺人。
屠戮性命,同樣也是徐麗麗維持神智的方式。她砍掉那些人的頭顱,不僅是為了讓他們感受痛苦,更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神智。
一如傳說中的血腥瑪麗。
徐麗麗,是以他人的神智,彌補自己的,使得她在墮化過程中仍舊能保持她自己的思考方式,沒有徹底異化成非人模樣,隻將汙染化作自己抵禦危險的外殼。
她的那些追隨者們也一樣。
殺人對他們而言,是“進食”。
祈行夜摩挲下頷,“唔”了一聲。
他忽然更高興了。為徐麗麗跑回自己的巢穴逃避,遠離人群,讓她沒有得到補充力量的機會,更讓外界保持了安全。
“這一點還是要誇獎一下的。”
祈行夜笑眯眯點頭:“真是給自己找了塊好墓地啊,徐麗麗。現在墓地這麽貴,你還能有整個飯店當做自己的墳墓,真是奢侈。”
頭顱感覺自己腦漿都被搖勻了,這輩子都沒有過這麽艱難的幾分鍾,眼前一陣陣發黑惡心欲嘔。
它更恢複點神智,就聽到祈行夜在誇它——“還找了這麽多鄰居,你殺的那些人一定很樂意來你這串門,和你友好交流下死亡的感受。看來你對自己的死亡還是很有規劃的嘛。真熱鬨。”
頭顱:“…………”
如果它現在嘴巴是自由的,絕對已經破口大罵了。
祈行夜將頭顱的表情看在眼裏,毫不在意的悠閒轉身,抬腿邁過一地碎肉,提著煤油燈,向飯店更深處走去。
寂靜空曠的破敗建築裏,隻有他的足音回蕩。
以及,“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聲音。
黑暗中,有陰影在湧動,順著牆壁和天花板攀爬蔓延,又在祈行夜駐足轉身查看時,悄無聲息的隱匿。
地麵也變得柔軟,起起伏伏如麵團般承受重量凹陷又回彈。
在難以發覺的角落中,陰影波動,順著牆角流淌,無聲卻迅速的移動。
戰鬥本能在向祈行夜瘋狂示警,提醒他危險在靠近。
他駐足環顧四周,卻什麽都沒有。
沒有巨人,也沒有斷肢血肉重組的雕塑,破敗廢棄的飯店依舊是冷清蕭瑟的昏暗,沒有任何改變和異響。
在微弱的煤油燈與慘白月光的照亮下,光與暗交界劃分,看不清沒有被光照亮之處的影子裏,究竟都有什麽。
祈行夜皺眉,眸光逐漸凝實在陰影上。
他本能的發覺,陰影裏,似乎有東西。
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裏,看不到的身後,無法照亮的黑暗裏。
有東西,在動。
他緩步小心向前,氣息調整到最低,手中長刀緊握。
“窸窣……窸窣…………”
聲音輕微得幾不可聞。
像汙水從下水管道流過。
隻是日常會被人毫不在意忽略的背景噪音。
此刻卻讓祈行夜抿緊了唇瓣,肌肉緊繃,每向前一步都輕盈得無聲息。
就在靠近陰影邊界的瞬間,祈行夜徒然發難,長刀猛衝向陰影的刹那間他將頭顱大力拋去,在頭顱砸進陰影的下一秒,一石激起千層浪!
黑液猛然向四周潰散溢去,爭先恐後的躲避頭顱唯恐波及到它,過大的浪花反而暴露了它們自己的存在,逼迫它們從藏身的陰影衝衝出來,被祈行夜早就等在外麵的刀毫不留情的戳中翻攪,將原本聚集起的一團黑液打散成細碎水滴,分散四周。
在頭顱被砸得七葷八素沒有反應過來時,祈行夜已經快速靠近,長臂一撈將它重新拖拽回來,毫不客氣的繼續使用,大有要榨乾它最後一點價值的架勢,拎著頭顱的頭發舞得虎虎生風,所過之處,黑液避退,被迫化整為零,原本的計劃徹底打亂。
祈行夜滿意:“徐麗麗,你的四肢還要不要了?都借給我,我也不介意。”
“在殺徐麗麗這方麵,你是我見過最好用的武器了。”他快樂感歎。
徐麗麗氣得怒吼。
眼見頭顱落在祈行夜手裏不僅沒有充當好監視器,反而成了“人質”,一而再的壞她的事,她一狠心,徹底斬斷了自己和頭顱之間的連接。
力量被抽離,汙染迅速從頭顱部分離開。
祈行夜看到自己手裏的頭顱迅速乾癟下去,像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皮膚變得像皮革一樣抽緊翻卷,五官緊皺口歪眼斜,高度失水皺緊的皮膚使得它的牙頜骨和眼眶骨骼全部露出來,醜陋可怖。
不過幾秒之間,頭顱已經徹底失水,眼球渾濁緊皺,很難看出它剛剛還是一個人類的頭顱。
祈行夜卻笑了起來:“別人是斷尾求生,你倒是別出心裁,斷頭求生。”
“不過徐麗麗,你一直努力維持的神智,真的不會因為你放棄原本的腦袋而受影響嗎?”
無人可知的黑暗深處,徐麗麗整個人都化作了一灘石油樣的粘稠黑液,完全失去的人類的輪廓。
她掙紮,顫抖,嘶吼。
然後在液體中,逐漸重新成形四肢身軀,頭顱也從黑液裏塑造,被液體快速搭建。
嶄新的頭顱,出現在脖頸上。
當最後一滴黑液被吸收進體內,徐麗麗已經麵如金紙,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
她“看”向巢穴裏的祈行夜,目眥欲裂,恨得欲殺之而後快。
怎麽可能不受影響!
放棄重要組成,無異於自行削弱力量,接納新的大腦更需要漫長時間,但也達不到曾經原裝大腦的靈活程度。
隻是祈行夜麵對攻擊的從容和無所不利用的狡詐,讓徐麗麗不得不重新評估對方。
壯士斷腕,但求存活。
徐麗麗眼珠赤紅,嘶聲怨毒:“祈行夜!”
“殺了你,殺了你——!!!”
黑液在廢棄建築中翻卷奔騰,撞擊牆壁順著樓梯衝撞回流,咆哮著回蕩,如海水倒灌,怒浪滔天,從四麵八方猛衝向祈行夜。
誓要將他吞噬於汙染之下,化為它們中一部分。
祈行夜仰頭,微微笑了起來:“看起來,你很生氣啊,徐麗麗。”
“想殺了我嗎?非常想嗎?”
他不急不緩,循循善誘:“那就來殺我吧——但你要記得,當你看到我時,我也在觀察你。隻要你有動作,我就會看到你的薄弱處。”
“更憤怒吧,徐麗麗,你怎麽能不憤怒?麵對劊子手。”
祈行夜如此鎮定,一切儘在胸臆盤算中,早已料定結果。
岔路口的兩條路。
不論徐麗麗走哪一條,都是祈行夜樂於看見的,落進他早已預定好的計劃內。
徐麗麗原本的憤怒和將要殺死祈行夜的激動,僵在了臉上,心臟發冷。
祈行夜……是什麽意思?他到底還在計劃什麽?
不得不斷頭求生的經曆就在剛才,仍舊大石塊一般壓在徐麗麗身上,帶來揮之不去的陰影。
徐麗麗難得慌亂,不知該停下還是繼續。
但不論向前還是向後……進退維穀,無路可走。
一場陽謀。
即便徐麗麗看清他的計劃,也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
麵對迅猛衝向自己的黑液,祈行夜反而張開雙臂,想要熱情擁抱:“既然徐女士大病初愈,那我當然要親自拜訪探病,恭賀徐女士長腦子了,大喜啊!”
他抬頭,衝虛空的黑暗眨了眨眼:“你真是太客氣了,還派‘車’來接我。等著,我馬上到。”
整個建築都處於巢穴中,不需監控,徐麗麗就可以看到任何一個角落。
但她看著如此反應的祈行夜,忽然有些遲疑。
自己……難得做錯了?
黑液已經衝向祈行夜,將他吞噬。
而他仰頭,緩緩勾起唇角,咧開的笑容冰冷充滿殺意。
“等著,徐麗麗——我這就來殺你。”
徐麗麗一驚,慌亂想要撤走黑液讓其遠離祈行夜。
黑液卻反而被祈行夜抓住,動彈不得,撤退不能,強迫徐麗麗的汙染吞噬他。
汙染吸引汙染。
被他抓在手中的黑液讓周圍黑液被吸引而來,比起遠在深遠處的徐麗麗,此刻明顯是祈行夜對末梢的汙染更具有吸引力。
徐麗麗撤退失敗,恍然有種局麵將要失控的危機感。
但下一刻,卻風平浪靜。
一切重新按照她的計劃推進。
黑液徹底吞沒祈行夜的身影,整個飯店被都淹沒其中,汪洋大海不見陸地。
把惹人厭的危險人物吞噬進汙染,敵人敗落,為失去的頭顱複了仇,本應該是值得慶祝的事。
徐麗麗卻高興不起來。
她麵色沉沉,心臟發冷。
好像祈行夜殺死巨人時攪爛心臟的痛感,也在巨人死後力量回流時,返回到了她的身上,讓她得到同樣的劇烈痛苦。更糟糕的是,她感覺自己在快速虛弱下去。
徐麗麗抬手攥住衣襟,咬牙切齒。
那家夥不是應該死了嗎!她還沒見過誰被汙染吞噬還能活著的。
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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