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沒有抗拒,甚至在汙染還沒有靠近時,就已經主動邁進了海浪翻湧的黑液,他一眨不眨的緊盯著海麵上還沒有被淹沒的破敗建築。
直到一道綽約纖細身影出現在石柱後方。
隻有模糊輪廓,卻讓祈行夜勾了勾唇角。
像看到獵物懵懂踏進圈套而愉快的獵人。
隨後,任由黑液之海將他吞噬。
但有過之前被從巢穴外圍吞噬經驗的祈行夜,這次卻小心調整呼吸,堅守神智,咬住舌尖利用痛苦不讓自己昏迷過去,始終保持對四周的感知。
眼睛看不到,反而提高了觸覺聽力,哪怕身邊有一縷暗流湧動都會被他準確捕捉到。
有什麽東西,從不遠處在遊向他,血腥氣味溢散。
祈行夜偏了偏頭,扯下腰間裝備的鎖鏈纏繞在手掌上,靜靜屏息等待。
就在那東西靠近他的瞬間,他驟起發難,抓住那東西的同時用手中鎖鏈層層纏繞,將那東西猛地拽向自己。
那東西萬萬沒有想到,在黑液之中竟然還有活人能保持清醒,沒有防備之下被祈行夜迅速得了手,任由其如何掙紮都死死拽住不放。
祈行夜很快憑借著手感摸出來,那是個人。
有體溫,有呼吸,卻能在黑液裏行動自如——汙染物。
徐麗麗的追隨者。
他在用鎖鏈抓住追隨者之後,很快就放開手,讓追隨者誤以為是他沒有力氣而失手,於是追隨者迅速向遠處遊動想要遠離他。
但剛遊了幾米,就猛地感受到腰間施加的力度,硬生生被拽停在原地動彈不得。
而祈行夜笑眯眯的摸著鎖鏈遊過來。
等他與追隨者一“匯合”,就又一腳踹過去,用刀抵住追隨者的後心口迫使對方遊動。
追隨者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了,生氣也隻能憋著,想跑又跑不了,隻能滿腔憤恨的被祈行夜驅使,像狗拉雪橇一般,硬生生從黑液中找出了一條路。
汙染物對汙染源有天然的感知,即便五感儘失也能憑借著汙染粒子間的聯係找尋到汙染源。
追隨者落在祈行夜手裏,就變成了大自然饋贈的天然野生GPS,幫助他找準巢穴最核心的所在。
即便追隨者想跑,也都被祈行夜根據鎖鏈傳回來的輕微晃動差距,先一步察覺了他的意圖,悠閒用槍托敲了敲他的腦袋。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追隨者生生被自己的獵物嚇破了膽,隻能被迫乖乖帶祈行夜向深處行去。
他們在下潛。
深海一般無邊無際,沒有任何聲音和光亮。
就連稀薄空氣中都遍布著汙染粒子,過高的濃度讓祈行夜連呼吸都困難,但他卻硬生生憑借著自己對身軀的掌控程度,逐步放鬆四肢,將自己調節成節能模式,對氧氣的需求量儘可能降低,呼吸和心跳平緩,安靜的不會驚動獵物,讓前方帶路的追隨者發現任何不對。
直到前方出現些許亮光。
穿破黑液灑進來,在汙濁粘液中形成一條朦朧洇染的光路,竟然在最危險醜惡之地,美如夢幻。
祈行夜滿意點頭,收緊了手中鎖鏈,逐步向有光的地方靠近。
這就是巢穴最深處了。
也是埋藏在破敗津門飯店外殼下,真正的巢穴。
能讓徐麗麗傷病時隱藏脆弱自身的安心之地,真正與她力量相連的最核心。
很少有調查官能夠有機會進入汙染源巢穴。
汙染案件級別就像金字塔,越低級別的案件越多,耗費了絕大多數調查官的時間精力。而能夠形成巢穴的,必須是達到一定級別的汙染源。
而恰好,徐麗麗不知是幸運還是過於倒黴,撞上了祈行夜。
——雖然不是調查官而是偵探顧問,但踏進汙染世界的第一天就一腳踩進了半A級汙染源的巢穴,還能全身而退的特殊體質狠人。
對於如何對付巢穴,祈行夜也算是有經驗。
“嘩啦!”
破水聲沉悶響起。
最先衝出黑液想要上岸的,是追隨者。
但他剛跑了沒兩步,就被緊緊捆在他腰間的鎖鏈一把扯了回去。
在追隨者驚恐重新落水的同時,祈行夜也愉快的利用牛頓定律借力發力,將自己甩向岸邊,踏過倒黴的追隨者越水而出。
他抖落一身黑液,那些飽含汙染粒子的液體無從對他下手,不甘卻隻能墜落在地。
而祈行夜依舊是一襲西裝襯衫馬甲的服務生裝扮,馬甲將他本就勁瘦的腰身掐得更加漂亮,腰線比例完美,力量與紳士的極致呈現。
他四下望去。
入眼皆是空曠潮濕的石柱,牆麵粗糙,光線陰暗冰冷。
比起汙染源藏身的巢穴,更像是殺人狂的地暗室。
祈行夜挑眉。
這個結構……他見過。在津門市地下防空洞。
百年前因為轟炸等問題修建的地下防空洞,大多都在後來被重新劃分類別,儘量加以利用。
祈行夜一位生死之交是在津門市賣水果的,曾經盛情難卻去參觀了水果老板的防空洞倉庫,因此將當時的布局牢牢記下了。和他眼前的空間結構,極為相似。
——雖然真實過程是,祈行夜去買水果,等明荔枝時便和老板閒談,半小時之後,明荔枝趕到,就看到老板抓著祈行夜的手感動得熱淚盈眶,引為生死之交。要不是明荔枝攔得快,老板甚至差點和祈行夜拜了把子認哥哥。
明荔枝:四十歲的人認二十的哥哥,你們不覺得哪裏不對嗎!
但結構之間,還是有些許差別的。
比如眼前的這片空間,明顯更加寬敞舒適,像在修建時就考慮到了使用者的感受。
都到要保命的地步了,還要考慮舒適度?
祈行夜了然。
不用說,是津門飯店了。
即便金玉裝飾剝離,依舊能看出曾經的空間層次,正好符合當時津門飯店的設計風格,並且將最好最安全的大塊空間都留給了客人,準備為他們的名流賓客服務,在戰亂中保證安全。
“徐麗麗一直都藏在津門飯店地下嗎?”
祈行夜單手叉腰,悠閒轉身看向仍舊在黑液裏撲騰的追隨者。
有了亮光之後,他也能看清追隨者的麵容。
一看,樂了。
還算半個熟人。
正是之前在宴會廳外攔住他,不讓他靠近徐麗麗的那個矮小男人。
也是他在進巢穴後殺的汙染物之一。
祈行夜上下掃視那人兩眼,好奇問:“你們還能重生的?”
那人憤憤:“你們這些被規則束縛蒙蔽的普通人,怎麽能理解徐女士的偉大……”
“好,可以了。”
祈行夜毫不留情飛起長腿,一腳將剛要爬上來的追隨者重新踹回黑液裏:“商場裏勸人信上帝的都沒你們煩,左一個偉大右一個神的。嘖,我怎麽就隻看到了一個懦夫?”
追隨者張嘴欲辯:“咕嚕嚕嚕……”
他剛沉進黑液,又被祈行夜拽了上來:“所以你們會重生的?”
追隨者一昂頭,倔強:“我不會告訴你的!”
話沒說完,鎖鏈又被放下。
追隨者:“咕嚕嚕嚕嚕……”
祈行夜拎起來:“會重生?”
追隨者:“我不……咕嚕嚕嚕嚕嚕嚕嚕…………”
拎起來。
又放下去。
再拎起來。
追隨者慌忙驚恐搶答:“你乾什麽又把我放下去!”
祈行夜攤手:“我也不想啊,誰讓你也不說,我隻好審訊了。”
說著,他作勢又要將鎖鏈放下去。
追隨者大驚,連忙死死拽住鎖鏈順著往前爬,說什麽也不想再被放下去了。
“你倒是問啊,問啊!你不問我怎麽答!”
祈行夜眨了眨眼,無辜:“可萬一你要是個軟弱的幾次就扛不住,我一問你就說了,那我不就沒得玩了嗎?”
追隨者:“…………”
他咬牙切齒,不敢置信:“你隻是,為了好玩嗎?!”
奇恥大辱!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擺出寧死不屈的架勢呢,結果對方根本就當他是個笑話!
見祈行夜又有放下鎖鏈的架勢,追隨者大驚,趕緊連連搶答:“對對對!重生,能重生!”
“……哦。”
祈行夜癟了癟嘴,看起來甚至有些失望。
追隨者長長鬆了口氣。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這種事而慶幸。
見祈行夜的眼眸重新亮起來,梭巡著他一副想要找機會重新逼問的模樣,追隨者忙不送迭的搶答開口,都不需要祈行夜再屈尊詢問,就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說了出來。
這個追隨者是從幾年前就跟隨在徐麗麗身邊的“老人”,所知道的內情不少。
他是偶爾半夜刷獵奇恐怖案件尋求刺激時,無意間看到了徐麗麗做下的殺人案。頭顱,開膛,食人猜想,血腥現場……滿足了他對力量和掌控欲的所有設想。
他很快就深深著迷於這起連環殺人案,如癡如醉,並在網絡上到處翻找著相關訊息。
他甚至找到了一個匿名群,裏麵一千多人全部都是喜歡連環殺人和獵奇殺人案的。
他們不滿足於網絡和新聞,更會半夜潛入案發現場或辦案小組,偷拍偷拿現場證據,對案件進行猜測,並會想方設法營造出自己是凶手的第一視角,身臨其境的去體會。
也正是這些人,告知了他殺人犯很有可能是多年前濱海市消失的名媛,徐麗麗。他們說,如果用和徐麗麗一樣的手段去殺人,一定會讓徐麗麗好奇是誰乾的,引起她的注意。
這個矮小的追隨者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殺人,從笨拙到嫻熟,用了十七個人。
然後,匿名群裏有人找到了他,問:想要見一見徐女士嗎?她很欣賞你,你非常優秀。
因為外形和底層身份而一直被人蔑視忽略的他,第一次有了被人重視的感覺,為此而激動顫栗,立刻一口答應下來。
也從見到徐麗麗那一刻,死心塌地的追隨她,被汙染,成為汙染物,隻能靠吃掉人類的大腦和殺戮的行為,來勉強維持自己的神智。
殺人對徐麗麗和這些追隨者們而言,是進食。
雖然他們不符合調查局普遍對汙染物的結論,但他們有一點是相通的。
——無法被殺死。
“我們所有人都屬於徐女士,徐女士也屬於我們所有人,我們是一體的。”
追隨者:“讓我們‘活’著的,是聚合體的力量。”
他們所有人,都是同一團軟泥上被捏出的泥人,底層地基相通,不過是一株根係上的葉子。
祈行夜確實殺死了他,並且不止一次。
但在死亡後,追隨者也隻是回歸了“根”而已,隨後就會很快重新生長成形。
雖然死亡會削弱他的力量,每次“重生”都會伴隨一定量的損耗,讓他一次比一次弱,但想要徹底殺死他,除非能有人徹底端了整個根係。
也正是徐麗麗存放力量的巢穴。
“但那是不可能的。”
追隨者發自內心的誠懇:“你做不到的,你殺不了徐女士,放棄吧。”
他憐憫看著祈行夜:“看在你殺了我幾次也算是硬漢的份上,我可以幫忙殺了你,讓你不用太痛苦。”
祈行夜皮笑肉不笑,額頭青筋迸起:“現在表達感謝都這種方式了嗎?”
他作勢要踹:“那為了感謝你想感謝我,我決定再殺你一次。”
追隨者驚恐:“不,不必了!”
祈行夜冷哼一聲,手掌猛地發力將鎖鏈拽起,猝不及防之下,追隨者也忽然從黑液中被拽得飛起,衝向岸邊。
“哢嚓!”
追隨者摔在祈行夜腳邊摔得四仰八叉,門牙還被磕掉了兩顆。本就力量被多次削減而虛弱的他,頓時疼得眼淚都翻上來了。
但不等他痛呼,祈行夜已經一腳狠狠踩向他,重壓在他的心口上讓他連喘氣都艱難。
祈行夜慢慢彎腰,單手撐在自己的腿上,笑眯眯低頭問追隨者:“來,還知道什麽,都一起說出來。”
“正好徐麗麗出遠門了,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聽你說——你知道千刀萬剮嗎?”
祈行夜手中的長刀輕輕拍了拍追隨者的臉。
他輕笑出聲:“我隻是聽說過,但一直很遺憾沒能親手實驗,謝謝你今天願意滿足我這個願望,自願讓我練手。你放心,你不被片成三千片之前,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看日料店師傅片魚生那麽輕鬆,人肉應該也和生魚肉差不多?大概沒那麽難?”
祈行夜歪了歪頭,一臉純然:“刀法不好,多多包涵,要是下手重了太疼,你忍著點,還有很多片沒切呢,死不了。”
冰冷的刀鋒從眼前劃過,冷得追隨者打了個顫,因為祈行夜的描述而不可自抑的開始想象,恐懼突破限度。
他再也顧不上什麽忠誠什麽追隨,虛弱的身體帶來虛弱的意誌力,讓他潰不成軍。
“別,別!”
追隨者徹底沒了先前的趾高氣昂,被祈行夜踩在腳底扭曲如蛆蟲,痛哭流涕的求饒,知無不言。
果然不出祈行夜所料,徐麗麗會有數量如此龐大的追隨者,並非偶然,而是她刻意為之。
追隨者越多,他們的力量反哺,就會讓徐麗麗的力量越發增強。
她在生意場上的對手,曾經的仇人,平日裏對她不敬之人,或隻是單純不喜歡的人,都會被她毫不留情的殺死吞噬作為養分,清掃自己的道路,她的力量讓她所向披靡。
這似乎是正向循環。
但力量越強,汙染程度越深,徐麗麗維持神智的難度也越發上升,岌岌可危。甚至很多次,她都會在早晨醒來時,驚恐發現自己在殺人現場,眼前就是被生吃了一半隻剩殘軀的屍體,而她一身血液,牙縫裏還卡著溫熱肉絲。
她不害怕自己殺人,她隻是擔心於自己夢遊般的狀態,是失控前兆。
為了繼續在人類社會裏掩飾身份生存,徐麗麗隻能殺死更多人“進食”,維持神智。
可殺得越多,力量越強,越強就越艱難維係,隻能殺更多,更強,更難……惡性循環,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