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幾日,慶王府的醃臢事便傳遍了整個瀾京。各大茶館、驛站、市集處,經常有人聚在一起議論。“姑姑,這樁婚事是明明是太後逼父皇下旨賜婚的,她都不管,您為何要讓自己受累呢?”二皇子魏齊準問道。“樓北對外戰事持續了近十年,又內亂不休,強盜橫行,黎明百姓怨聲載道已久,如今樓北是踏著眾多天賦異稟的少男少女的屍骨才得這片刻喘息,無論是重賞蒼穹騎還是大辦新年,都是為了鼓勵民生,激勵百姓。作為親王,慶王這般行事,無疑是打了天家的臉麵。蘇長沚誕下幼子後元氣大傷昏迷不醒是從寧王府小女蘇長沅口中傳出來的,我聽聞她自小便與蘇長沚情感深厚,如今卻抱病於寧王府中,日日夜夜大哭不止,為長姐哭訴,此事多半是真。”“蘇長沅?”魏齊準心想,想到了那日在慶王府遇到的那個舉著沾滿糞土的掃帚的女子。大長公主繼續道:“更何況,蘇長沚素來是個端莊得體的,每次女眷們去拜訪,都會提前在門口等候,離開時也會送她們上轎。如今慶王母親拒絕待客,讓一眾女眷前去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情況如何,一探便知,到時候慶王便難辭其咎。”魏齊準點點頭。“另外,蘇長沚畢竟是蘇長澤長姐,而蘇長澤又與太子殿下私交甚篤,相比一個小小的慶王,備受矚目的會元當然更值得結交,這也是為了你以後的路好。”“姑姑,您又來了,您知道阿準誌不在此。”“即便誌不在此你也難以置身事外,我可沒叫你出手,但你不能毫無防備。若太子殿下能好好登上皇位那便再好不過了,但若是出了意外…‘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你,應當明白吧?”“是。”慶王府門前,一眾女眷被攔在外頭。“覃大娘子,您這是何意?為何不讓我們去看望蘇大小姐?”覃氏高高抬著下巴,道:“她近來時感疲憊,已經睡下了,你們別再打擾了,請回吧!”“我們可是聽見你把所有女眷都拒之門外了,如今距離蘇小姐生產已過了數日,我們是特意約好在今日來探望蘇小姐的。”“說了不見就是不見!你們別在這胡攪蠻纏!”覃氏怒道。“喲,真是好的火氣。”一個雍容華貴的夫人開口道,那是脾氣一向火爆的嘉宜郡主,“老夫人您這般阻撓,莫非是京中的傳言都是真的?”“傳言?什傳言!你不要信口雌黃!那個婦人她好得很!”“,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在此等著長沚睡醒,之後便去探望她。”覃氏火氣上來了,喝道:“哪有主人家不待客,客人自己舔著臉上來的!我把話撂在這了,你們今日別想踏入慶王府!來人,謝客!”侍衛們走了上來,拿起長槍逼退諸位女眷,覃氏也回府並將大門關上了。蘇長沅院子,茯苓陪在昏睡不醒的蘇長沚身邊,握著她的手,用溫熱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臉。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喧嘩。茯苓快步走出去,隻見覃氏來勢洶洶。“大娘子,你這是何意?”“,誰知道那個賤婦是不是裝睡不醒,劉太醫,你進去給她瞧瞧,哪怕紮針,也要把她給我紮醒!”“誰敢!”茯苓怒道,“覃大娘子,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是敢傷小姐一根汗毛,我一定和你拚命!”“你一個賤婢竟敢這和我說話!來人,給我撕了她的嘴!”一道蒼老威嚴的婦人聲響起:“覃大娘子還是收斂些吧,如今那多雙眼睛盯著這,您還嫌事鬨得不夠大嗎?”茯苓看到一個婦人從人群後走來,走到了她的身邊,茯苓畢恭畢敬道:“芳姑姑。”芳姑姑是從宮出來的嬤嬤,曾服侍過三代太後,連著當今那一位。芳姑姑道:“覃大娘子,請恕老身不請自來。”“芳姑姑說笑了,我哪敢呢?”覃氏諂媚笑道。芳姑姑依舊板著臉,道:“太後聽聞華貞郡主抱病不醒,特命老身前來探望,劉太醫,進去把脈吧,茯苓跟著,其餘人,不得踏入房門半步。”劉太醫點點頭,跟著茯苓進去把脈了。半刻鍾後,劉太醫便出來了,拱手道:“華貞郡主並沒有性命之憂,隻是心脈受損,氣血兩虛,所以才昏迷不醒。我已寫好藥方交與茯苓姑娘,每周服用兩次即可,最好能讓她靜養,至於何時能夠醒來,隻能看郡主自己的造化了。”芳姑姑點點頭,道:“有勞太醫了。”太醫再次拱了拱手,便退下了。說完,芳姑姑轉身看向階下的覃氏,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側停下,斜睨著眼,拉著語調道:“覃大娘子,請吧。太後有話讓老身傳給你。”覃大娘子渾身一抖,跟在芳姑姑後麵出去了,這一方院子很快便安靜了下來。一連十幾日,蘇長溪都日日夜夜的盯著慶王,看著他如何在外麵花天酒地、與賣身女苟且。每次,她都釋放出一縷隱蔽的真氣侵入對方體內,所以儘管他感到不適,請了好幾次太醫,卻都沒發現有什不對的地方。“吾弟長澤親啟:請恕我這段時間未給你寄信,這短時間發生了些事情,我也已將佛珠摘下。如今我已明了,佛道並非吾道,善惡因果就由它去吧,我並不後悔。儘管如此,我似乎觸及到了我的‘本心’,更確切來說,我不願見你的理由,我也許就快要明白了,不知為何,我突然不太想知道。因為那樣的話,我似乎就會失去你。——蘇長溪。”今晚,慶王再次到了秦樓楚館與狐朋狗友買醉。蘇長溪看到對方和一個紅館人拉扯著往廂房中去了,蘇長溪看著夜空中的圓月,呢喃道:“吉時已到。”說著,她伸直食指和中指,捏起手訣,沒有再佩戴佛珠的左手抵在右手手腕上,引出了一縷真氣,冷月色般的真氣如同遊蛇般穿過街道,溜入了對麵的窗子中,穿過了尋歡作樂的人群,抵達了末尾的廂房中。接著,蘇長溪取下遮蓋著雙眼的布條,眼睛突然變亮,視野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真氣的痕跡,而她方才放出的那一縷真氣混在其中,根本難以察覺。在樓北,修習真氣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每每使用真氣,都能留下可被同道中人或特殊道具追溯到的真氣痕跡,再加上有許多渾然無絕的非修行者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真氣,所以樓北幾乎到處都是真氣的痕跡。因此在大多時候,想要從真氣遺留的痕跡中追尋到特定的人無疑是大海撈針,但蘇長溪還是選擇謹慎行事,故選用了不斷放出極不顯眼的真氣施加於慶王的方法,以免自己過於強大的真氣久久不散,引人注目,被人發覺。蘇長溪盯著那尋歡作樂之地,很快,她聽到了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那個紅館人手足無措、衣衫不整的跑出來,摔倒在地大喊道:“不好了!死人了!慶王……慶王死了!”“他突然慘叫,然後說全身都很痛!鼻子耳朵都留了好多血!他跟魚一樣撲騰不停,然後……然後就暴斃了!”一時間,騰歡樓亂作一團,而蘇長溪已經重新綁好雙眼,在餐桌上留下一錠銀子,轉身離去了。一個時辰後,慶王的屍體被抬回了慶王府。小廝膽戰心驚道:“大……大娘子,太醫說王爺、王爺是縱欲過度……”小廝說話聲越來越小,但所有人都聽清了。“你胡說!這,這怎可能!”覃氏怒道,之後又哭了起來,大聲哭喊起來:“兒啊……我的兒啊!”皇宮大內,聖上將手中的殿試冊書摔在桌上,怒道:“放肆!”緊接著站起身來掃落了桌上的所有東西道:“混賬東西!”“陛下息怒!”眾太監及宮女紛紛跪下,匍匐在地。魏齊琛也一並跪下了。“韋允初!”“老奴在!”韋公公低著頭爬上前來。聖上提起筆在聖旨上邊寫邊念:“天佑樓北驅逐敵寇,眾軍凱旋。振國安邦刻不容緩,海晏河清指日可待,文武百官克己複禮以身作則,黎明百姓兢兢業業努力營生。反觀慶王,材朽行穢驕奢淫逸、傷風敗俗輕薄無行,愧於“無咎”二字,為朕所不齒,著鞭屍一百,以豬食塞口,褫奪名號,按罪臣喪禮處置,慶王府上下不得舉辦葬禮,不得哭喪,不得宴請賓客,忤逆朕旨意者,打入天牢,流徙化外。”清晨時分,公孫先生和阮玉接下蘇長溪的委托,跟著蘇長沅去到了慶王府,喚醒了蘇長沚。蘇長沚被茯苓和蘇長沅攙扶著走出房門,隻見一眾家仆都等在院子外。蘇長沚沒有化妝也沒有洗麵,臉色蒼白,一派病容。一個妾室乾瞪著眼,不敢啼哭,她顫巍巍道:“夫人,這可如何是好啊?昨夜王爺縱欲過度暴斃而亡,聖上大怒,派韋公公帶人來給王爺鞭屍三百,還以豬食塞口,丟到亂葬崗去了,婆母她……婆母她之後便氣絕身亡了……”蘇長沚差點再次“暈”了過去,茯苓和蘇長沅趕緊拉緊她,公孫先生則出手點了她麵中的穴位。“小姐!”茯苓喊道,“小姐!振作點!大家都不知道該怎辦了,要是你也出事的話……”蘇長沚睜開眼,虛弱的抬起手擺了擺,道:“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聖旨傳遍大街小巷後,京中無人再敢提起慶王。慶王府幾乎無人出入,儘管蘇長沚還需要侍女攙扶著行走,但她仍然堅持著打理慶王府上下事務,低調又合乎禮節的為覃大娘子辦了喪事,有條不紊的安頓好一切,街坊鄰居因此對她都讚賞有加。慶王府並沒有占據大家太多視線,因為殿試已經開始了,大家的目光都放到了那之上。街頭小巷都可看見押誰是狀元的賭注。蘇長沅跟蘇長溪走在素舒客棧的長廊上,蘇長沅笑道:“阿姊如今好多了,可那晦氣家夥的一大幫親戚,為了爭家產已經鬨到阿姊跟前好幾天了,你真該看看他們的醜惡嘴臉!”蘇長溪打開房門,發現寧王坐在茶桌旁的高椅上。“爹,爹爹?”蘇長沅咽了咽喉嚨,結巴道,心想:“壞了,他不會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了吧?”寧王給了蘇長沅一個眼刀,不怒自威道:“來人,把三小姐帶回府中去。”兩個寧王府小廝走了近來,架著蘇長沅離開了。“等等,爹爹!我不要走!有什話是我不能聽的嗎?憑什!你們放開我……”蘇長沅被無情拖到拐角處後,兩個小廝挺下腳步放開了她。“哎喲,三小姐,要不我們趕緊回去吧!要是老爺知道了,非得亂棍打死我們不可!”“噓!我悄悄聽,不會被發現的!”蘇長沅躡手躡腳繞道另一個地方偷聽。蘇長溪看著蘇長沅被架走後,回過頭來,走到圓桌鼓凳邊坐下,拿起茶杯喝起茶來,道:“找我做什?”“我要你正式加入暗衛隊,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自由。”蘇長溪不以為意,放下茶杯道:“我何須你允諾的自由?”寧王啞然了片刻,改口道:“聖上組建的十人暗衛隊是要分配到太子身邊的,而長澤就在太子身邊。皇權之中黨羽各異,但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跟我有什關係?”“你應該知道長澤與太子交好吧?太子殿下被許多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長澤作為他的心腹,一旦有什閃失,長澤也必定跟著遭殃。你如果同意加入的話,便能變相保護長澤,畢竟,你也不希望他有什危險吧?”“……”蘇長沅本想在靠近窗子偷聽,身後卻傳來一道質問聲。“喂!你在這做什呢?”蘇長沅趕緊貓著腰回頭,豎著食指擋住嘴道:“噓,噓——”她這道回型長廊對麵站著兩個人,出聲質問她的是一個小廝,而為首的那人則是在慶王府碰到的那個慶王的“狐朋狗友”。蘇長沅憤恨地用手指指了指他們,躡手躡腳的溜到了自家那兩個小廝身邊,下樓梯離開了。“殿下,她嚇跑了。”魏齊準仍然站著不動,見門開了,他躲到柱子後麵,隻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寧王?”魏齊準疑惑的思索著,“為什他會在這?”寧王走後沒多久,一個蒙著眼的女子也出來了。儘管魏齊準並不認識對方,卻覺得十分熟悉。他道:“查查那個女子。”“是。”春天已經提前到來了,梨花桃花開了滿城,卻慘遭百姓折下。眾百姓聚集在街邊、天橋上、回廊中翹首以盼。“放榜了!放榜了!”有人疾走於人群中,大聲喊道:“龍門清翁蘇長澤狀元及第!第一甲第一名!連中三元!”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太好了!我押對了!”一個青年欣喜道,身旁的老者卻有些失魂落魄,道:“那幫公子王孫居然沒買榜?唉……也罷也罷,今時不同往日,就當是玩玩吧!”無婪殿中,聖上仍然拿著蘇長澤呈上來的卷宗,翻來覆去的看。他欣然笑道:“不枉你天資聰慧又自幼苦讀,說吧,你有何心願,朕替你辦成。”蘇長澤跪下雙手交握道:“長澤能陪伴聖駕便已是天大的恩澤,不求高官俸祿、榮華富貴,令長澤煩憂之事,惟有一人。”“說來聽聽。”蘇長澤叩首於地,懇求道:“長澤家中二姐蘇長沚自出嫁後,在婆家安分守己、恪儘本分,前不久因為生產不順大病了一場,醒來後也撐著病體、勞心費神料理家事,如今卻被諸位親家咄咄相逼。長澤懇求聖上為二姐做主!”聖上放下聖旨,歎道:“朕豈能幾次三番辜負你的一片赤忱之心?韋允初,取聖旨來。”“是。”聖上寫完聖旨,從容道:“既然要做主,那便風風光光的去吧,外麵的黎明百姓可都等你許久了。”“長澤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從無婪殿正門走出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身著紅衣的蘇長澤。他穿過元增大道,向集市中走去。一路上,眾多百姓都朝他拋花擲果,蘇長澤坐在馬上,一一拱手拜謝。慶王府大堂上,妝容精致、雍容華貴的蘇長沚坐在上首,而眾多親戚則在堂下爭論不休,茯苓臉帶笑意,冷眼看著那群豬狗不如的東西。蘇長沚憤怒的一掌拍到桌上:“放肆!我可是聖上在及笄時親封的華貞郡主!聖上指婚而來的慶王妃!該給你們的都給了,若你們仍要胡攪蠻纏,就別怪我不擇手段!日後你我再相見,不是親人,而是仇人!”一個男人跳起來怒道:“什叫該給的都給了?西邊那棟大宅子,逢梧山那座莊園,寧安路那幾座鋪子……你倒是提都不提啊!”“蘇長沚,我看你就是想獨吞!”“我們羅家,什時候輪得到你這個姓蘇的做主了?”“就是,我們把話撂這兒了,你別想從我們羅家得到一點好處!”蘇長沚將茶桌上的茶杯撂出去摔碎在地上:“好處?我蘇長沚嫁到你們羅家,那可真是受了天大的好處!”她緩步走下堂去,站到堂中央,一一睥睨、審視眾人,道:“好你們個羅家,你們一個個材朽行穢驕奢淫逸,傷風敗俗輕薄無行!王府尚且安好時你們上趕著巴結,對我諸般刁難;王府有難時你們不聞不問冷嘲熱諷,如今為了一口殘羹冷炙,倒是殷勤起來,枉我還想著放你們一馬,依我看,你們也當以豬食塞口,你們羅家人不該在此處,而是在恭桶之中!你們當與穢物稱兄道弟!”“你——”為首的中年男子舉起手來,想打蘇長沚,蘇長沚眉眼一橫道:“你敢打我我便敢廢了你這隻手!”就在此時,一眾人馬闖了近來。“聖旨到——”蘇長澤身著一身大紅色的狀元袍走入堂中,他冷冷的掃視了羅家人,道:“怎?還不跪下接旨?”眾人都跪了下來,蘇長澤展開手中的聖旨,一字一句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寧王嫡女蘇長沚德榮兼備、秉性端和,多次給流民施粥,縫製衣裳,朕倍感欣慰,故於其及笄禮冊封華貞郡主,以表嘉獎,後便賜婚於羅氏,未曾想竟一手釀成苦果,遙想此前種種,朕愧疚於心。今羅氏及其母親覃氏皆已故去,故慶王府名下所有財產皆歸屬華貞郡主,旁係親屬不得分取一二,慶王府改為華貞郡主府,賜名為‘玉茗府’。欽此。”“臣女蘇長沚,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蘇長沚答道,而蘇長澤也走上前來,將蘇長沚扶起來。羅氏旁支親係陰沉著臉,在離去前憤恨道:“蘇長沚,我們走著瞧。”“,樂意奉陪。”“,隻怕你們——”蘇長沚和蘇長澤同時開口道,蘇長沚高興的結過又一封賜予她的聖旨,欣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