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遇蘇長沅與蘇長沚(1 / 1)

前有古人前傳 師雨狂 2916 字 6個月前

“母親,你看看這個魚燈好逼真!”一個左眼下有顆淚痣的少年郎欣喜的拿起攤子中的魚燈道。攤子後邊的老人笑:“那是,這可是老夫半年前就開始做的,選用的材料、設計圖紙都是改了又改,擇優而取,怎樣,要買一個玩玩嗎?”“喜歡便買下吧。”少年母親輕柔的扶上兒子的後腦勺,給了老者一串銅錢,道:“此番佳節美景,多餘的錢您便收下吧。”老人笑道:“多謝夫人。”洛星星抬起魚燈,透過光暈欣賞起這盞魚燈來,一個帶著白色冪籬的女子出現在對麵的攤子上,對方將左邊的冪籬撥開了,露出了一張眼睛被白色布條蒙住的臉。她這一身冷色係衣裳在佳節中顯得很樸素,但卻擋不住對方的貴女氣質。她獨身一人,和萬事萬物都有著強烈的生份感,讓他想起了肆貳。“此女定是貴女,星星,你還是莫要遐想了。”“哎呀,母親,您在想些什?我隻是覺得她很眼熟。”“熟悉?難道是蒼穹騎的?”洛星星看到對方放下了觀摩許久的兔子燈後,便轉過身來露出了正臉後掉頭回去了,而洛星星看見了她嘴角邊的痣,內心更加篤定了。洛星星點點頭,在母親耳邊低語道:“是編號肆貳!”“……”在軍中待了許久,蘇長溪確實想念逛市集的時光,自從住到了素舒客棧後,她每天都要在集市上走上七八百回,期待著過年,而如今年關已至,蘇長溪反而沒那有興致了。她掉頭往回走,朝著素舒客棧所在的方位走去,而沒過多久,她便發覺身後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跟著她。蘇長溪拐彎後一個飛躍,消失無蹤了。這時,蘇長沅衝進胡同,發現跟丟了,她哀嚎起來:“啊!人呢!怎不見了呀!”“小……小姐。”玉秀吞吞吐吐的聲音從蘇長沅身後傳來,蘇長沅回過身來,發現玉秀被她跟蹤著的那個人挾持了。“蘇長沅?”那人開口問道,鬆開了挾持住的丫鬟。“是我!”蘇長沅眼眸一亮,快步走到蘇長溪跟前。“來找我有何事?”“喏,這個給你。”對麵的少女遞出一個兔子燈,蘇長溪接了過來。“我看你在那個攤販前看了這兔子燈許久,最終確實沒買,所以我替你買了!”蘇長沅歡快道。“多謝。”“不是吧?我們五年多沒見,還要這生份嗎?”蘇長溪看了看四周,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那吧。”“嗯?那當然好呀!”素舒客棧中,蘇長沅喝的有些許醉了,她站起身開始打量著眼前的素商間,道:“這客棧乍一看頗為簡陋,但裝潢倒是別有一番韻味,還是很不錯的嘛。”“素舒客棧規格在瀾京算是不錯,或許是你見過太多富麗堂皇的宅邸,便覺得此處簡陋了些。”“但是一直住客棧也不方便吧?我在北邊有座宅子,你要是願意,可以去那住,依山傍水很是清淨,不過這對於我來說倒是有些無聊了。”“蒼穹騎假期有限,總歸是要歸隊的,住宅院有些麻煩了。”蘇長沅走到蘇長溪身邊,拂了拂她的發絲,道:“你這一身粗布麻衣,發上也隻有幾隻素簪,終究是清減了些。回頭我叫人給你打些首飾做些衣裳送來如何,我也有點積蓄,回頭也一並送來,在這京城生活,銀子還是越多越好。”蘇長溪搖搖頭道:“其實我不太需要這些,我得了不少賞賜和銀錢,已經夠我花了。”“好吧好吧。”蘇長沅放下手,走到窗邊看著外頭,嘟囔道:“姐姐已經嫁入慶王府快兩年了,每年佳節,除了玉秀,都沒人陪我玩。”“慶王?”蘇長溪問道——那不是不久前在演武場自不量力說要和她比試一番的男子嗎?“對啊,就是那個在演武場上舞到你麵前的晦氣家夥,這樁婚事是太後咬定、聖上賜婚的,我呸……”蘇長沅啐道,臉上露出憤懣又悲傷的神色,滔滔不絕起來:“慶王是出了名的登徒子,聲名狼藉。當時蘇長澤去禦前求了很久,聖旨還是下了,他也因此獲罪,被禁足於竹雲寺,已經快兩年沒回過家了,甚至姐姐出嫁當天都不被準許離開。那之後我一個人在家,就更無聊了。依我看,還好你沒回來,你不知道,那幾天爹爹天天端坐在高台上,等著你回寧王府、給你臉色瞧呢!你要是回來,爹爹肯定要把你指婚出去。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逃出寧王府前那段時間的事,那時爹爹要把阿姊嫁給什皇子來著,居然要姐姐做妾!”蘇長沅安靜了片刻,繼續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你如今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必任人擺布,但我和姐姐都不行,蘇長澤也不行……我一點都不想嫁人,但我肯定過不了你過的生活。這五年來,樓北戰事異常慘烈,瀾京也風波不斷,連太子殿下都遇刺了好幾回,不過還好,你活著回來了,而我們蘇王府,隻是個末流王親,根本沒人盯上我們,這也算是好事一樁吧?哈哈哈哈……”“……”蘇長溪不知該如何應答,所幸便保持沉默——寧王府的狀況,是身份早已迷失的她所無力改變的。蘇長沅看向一邊的架子,開口問道:“這怎掛了這多劍?”“軍中所用之劍罷了。”湊上前去看,那些劍做工普通,每一把劍的劍柄處都刻著字,蘇長沅呢喃道:“肆、肆壹玖、肆零、肆肆零、肆貳……肆貳?”蘇長沅明白了——估計其他編號是同蘇長溪交好的戰友,然而他們定是沒能活著回來。於是蘇長沅轉移話題道:“你怎不去找蘇長澤?以你的身手,進竹雲寺肯定是小菜一碟,更何況如今禁足令已然寬鬆了些,蘇長澤也被允許出去透氣,隻不過聽說他沒日沒夜苦讀,除了會試那幾天,根本沒踏出過竹雲寺半步……”“殿試在即,不便打擾,等殿試過了,我就打算去見見他。”“你們還會在意這個?”蘇長沅疑惑起來,又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對你們心的想法不感興趣。”蘇長沅說著,會到鼓凳邊坐下,捧著微微醺紅的臉頰,道:“過幾天便可登門拜訪親朋鄰了,我打算去阿姊那,你要一起去嗎?當然,我們要挑個慶王不在的日子,我可不想看見他!”“那是自然。”“那到時候我來找你。”蘇長溪點點頭,兩人繼續喝著果酒、吃著點心談天說地,蘇長溪默默地聽著蘇長沅分享這幾年所遇到的趣事,看來她的確是悶久了,話變得特別密。但蘇長沅肯定是不能在外頭久留的,稍晚些時候,蘇長溪將蘇長沅和玉秀都送到寧王府附近,她在暗處看著她們安全進入寧王府後便也轉身離去了。“我雙手沾滿了鮮血,上次住持已給了我一串佛珠,這次就請容我拒絕吧。”蘇長溪屈身道。“施主說笑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緣起緣滅,皆是因果,善惡難辨,報應由心。上次初遇,貧道便看出施主鏡心蒙塵,囿於諸相,貧道深知你我還會相見,便另作白菩提贈予施主。望施主觀自心,淨自性,心無礙,佛法自開。”住持說著,便將手中的佛珠交給蘇長溪,拄著拐杖轉身離去了。蘇長溪留在原地,久久的看著手中的佛珠。佛珠是一零八顆,除了白玉珠子外還有三顆鮮紅的檀木珠子均勻分布其中,還吊著一個楊木雕刻而成的蓮蓬,麵埋藏著蓮子。“長溪姑娘?長溪姑娘?”蘇長溪回過神來,發現是阮玉。“公孫先生在後山,請隨我來吧。”蘇長溪點點頭,跟著對方去了。“嗯,故娘的真氣已經越發順遂了。”公孫先生將手從蘇長溪腕上收回道,動手寫了一張藥方遞給她,道:“接下來的十五日,換服這張藥方即可,之後便不必再服藥了,最快一個月,你便無需以布遮眼了。”“多謝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歎了一口氣,自責道:“老夫幫你的不多,若是我能在冰原之戰前就找到你,或許冰原之戰就不會如此慘烈了。”“這不是您的錯,公孫先生,您不必耿耿於懷,要怪就怪那幫彭定軍和巫啟人。”“是啊,師傅,世事無常,變幻莫測,好在如今戰火平息,不複當年了。”公孫先生點點頭。“吾弟長澤親啟:我在燈會上遇到了長沅,我們聊了許多。實不相瞞,我沒有回過寧王府,在我心中,它並不算是可供停留的地方,但其實,我也不知我該身處何處。今日我按照約定去寺廟中見給我診斷真氣的公孫先生,我偶然遇到了上次見到的和尚,他跟我說,他知道我和他還能再次遇到,又給了我一串佛珠。這次他說了更多我聽不懂的話,不過我還是決定戴幾天佛珠試試看。這幾日我對佛珠沒那抵觸了,或許是因為我這段時間都沒有殺人的緣故。然而,我依舊不能尋得‘本心’。——蘇長溪。”這天午後,蘇長溪回到了素舒客棧中,打開門發現蘇長沅正在屋內焦急的踱步。“你回來了!”蘇長沅快步迎上來,急道:“阿姊快臨盆了,希望你可以去她身邊陪著她!”“好,稍等片刻。”“哎呀!等什等!這事很急的!”蘇長沅著急道,但是對方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蘇長沅再次來回踱步起來,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很快,蘇長溪現身了,手中多了一大把野山茶枝條,花香香甜、沁人心脾。蘇長溪將野山茶放入竹籃中,道:“可以走了。”“……”蘇長沅沉默了,想不到蘇長溪一直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倒是個會體貼的。兩人往蘇長沚的院子走去,還沒走到便聽到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蘇長沅頓時紅了眼眶,哽道:“上回阿姊生下女兒時,出了好多血,我都要嚇壞了……”兩人穿過院中小道,婢女們端著熱水盆、沾滿血的白布來來往往。“生了,生了!是男丁!”“太好了!小姐,是位白白胖胖的小公子!”茯苓欣喜道,將孩子抱上前來。蘇長沚疲憊的閉上眼睛,有氣無力道:“就放那兒吧。”茯苓將孩子放到她枕邊,這時,蘇長沅帶著一個蒙著眼的女子衝了進來。“阿姊!”蘇長沅道,跑到她床邊蹲下,蘇長溪踏入門扉,見到了床上虛弱的蘇長沚。蘇長沅扶著她起身坐好,將枕頭放到她身後,眾婢女紛紛圍了上去。蘇長沚擺了擺手道:“你們都退下吧。”茯苓和一眾婢女便退下了,蘇長溪在桌上方下竹籃,一步步走向蘇長沚,不知為何,她仿佛覺得雙腿異常沉重。最終,她單膝跪在蘇長沚床邊。蘇長沅也出去了,跑到房外,看到了那幾個仍然守在屋外的婢女。茯苓無奈道:“三小姐……”蘇長沅喝道:“你們幾個也退下!離開這個院子!”見她們不動,蘇長沅抄起掃走,跑到角落的花壇上狠狠戳了一大堆土壤和新弄的肥料,便向那幾個婢女打去,婢女們見狀紛紛跑了。蘇長沅舉著掃帚一路追出去,嘴罵罵咧咧道:“呸死你們這群晦氣的東西,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她怒火攻心,捂著胸口足足急促呼吸了幾分鍾,才漸漸鎮定下來,並發現了不遠處立著的一個公子及他的隨從小廝。“看什看!”蘇長沅瞪道。“大膽!這可是……”小廝開口道。那位公子擺了擺手,對蘇長沅拱手道:“在下隻是來尋慶王殿下未果,就此告辭。”“切,慶王的狐朋狗友……”蘇長沅嘀咕道。“你別太過分!”小廝怒道,但是蘇長沅已經轉身離去了。“長溪,你看起來清減了許多。”“修習之人大都如此。”蘇長沚側過臉看向枕邊的男嬰道:“長溪,你給他起個名字吧。”“這怎行?我沒讀過什書,取不了好名字,還是母親取的好。”“我根本不想當這個破母親!”蘇長沚突然失控道,茫然了片刻後,便掩麵哭了起來:“我也根本不想嫁到這來……我本以為,隻要我一舉一動符合禮數,守好自己的本分,日子就這過下去便算了,誰曾想……誰曾想他竟然這般不知廉恥、粗鄙不堪!他們一家都這般!”屋外空無一人,隻有蘇長沅蹲在門前,也跟著哭了起來。她壓抑著自己,以免發出聲音。蘇長沚抬起頭來,平靜的抹去臉上的淚水,但雙眼還在繼續流淚,她雙目無神,盯著上邊的簾幔道:“他們苛責我,羞辱我,體罰我,把我的女兒帶走,作為正妻被趕到這一方偏院,不被允許踏出院子,日日夜夜都被婆母的人盯著,甚至連妾室偏房都能騎在我頭上!”蘇長沚眼眸移動,視線滑向蘇長溪,輕輕道:”長溪,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可我嫁入慶王府還不到兩年……”她激動起來,瞪著通紅的雙眼,雙手用儘力氣抓住蘇長溪的衣服領口,聲嘶力竭道:“長溪!你殺了我吧!求你了!我才二十來歲,還有六七十年的日子要過!我不想一直生孩子、受氣!我不想在這宅子中了此殘生!那日、那日我聽到有人說你的真氣很強,我聽說,有些高人能用真氣讓人無知無覺的死去,我求你,我求你殺死我……我不想過下去了,蘇長溪……”“阿姊,不要!我不要你死!”蘇長沅跑了進來,撲到她床邊哭喊道。“我已下定決心,求你們成全我!”蘇長沚絕望道,雙眼通紅,布滿血絲。蘇長溪久久不能言語,她抬了抬眼罩,露出一隻冰川似的眼睛,接著她便將整個布條都揭去了。那樣一雙眼眸,冰藍、幽綠、冷冽,越往核心處,就越是一片漆黑,猶如深海漩渦,叫囂著吞噬一切,盯著這雙眼睛,甚至讓人感到了實質的涼意,而這雙本該冰冷人的眼睛,此刻卻帶著致命的柔情。蘇長溪慢慢起身坐到床頭,然後抱住了這個曾讓她深深感到自卑的神態睥睨、雍容華貴、傾國傾城,如今卻麵容憔悴蠟黃、瘦的不成樣子的蘇長沚,她甚至僅僅用左手便能圈住對方。蘇長沚安安靜靜的靠在她肩上,而蘇長溪則伸出手輕柔的撫摸蘇長沚的後腦。真氣被蘇長溪控製著緩緩流出,慢慢湧入蘇長沚體內,療愈著蘇長沚支離破碎的靈魂和身體,蘇長沚的心緒漸漸安寧下來,但仍舊無神的半睜著眼。“我不會殺你,我希望你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如果你想,我會殺了那個男人。”三個女孩就這沉默不語起來。突然,蘇長沚眼睫輕顫,仿佛聞到了山茶花的香味,是年幼時聞過的甜而不膩、芳香馥鬱的野山茶的味道,她眼珠一動,看到了桌上那簡單放到竹籃,被暴力折下的、胡亂的擁擠著彼此的、滿滿的一大把野山茶。蘇長沚絕望渙散、噙滿淚光的視線漸漸集中,試圖看清那束野山茶,用自己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親吻。“……是”,蘇長沚沙啞著開口:“我要他死。”“好,你睡下吧。這一覺會睡很久,也不會有夢,等你醒來後,一切都結束了。”蘇長沚緩緩闔上雙眼睡去了,蘇長溪將她放下躺好,給她蓋好被子,而後撿起布條,重新將雙眼覆上。院子門口,蘇長沅交代道:“茯苓,你要照顧好小公子,更要寸步不離的看著阿姊,阿姊會睡很長一段時間,但你不必擔心,她不會有事的。記得找那幾個值得信任的嬤嬤、丫頭和小廝。有任何情況,就去找我!”茯苓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道:“奴婢願為小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二人離開慶王府,拐入街道背後時,人群中突然一陣喧囂。兩人探出頭,隻看到抬著一座大轎的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慶王府大門前停下,很快,醉醺醺的慶王便被人連拖帶抬的送入府中去了。一時間,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肉販道:“這個慶王當真混賬,聽說慶王妃今日早產了,竟還喝成這樣!”一位老者歎息道:“德行如此敗壞,當真是百年難見。”蘇長沅氣鼓鼓道:“那個晦氣的家夥!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他千刀萬剮!”“時候未到,就這讓他死了,太便宜他了。”蘇長溪平靜道,“長沅,你回府中去吧,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便好。”“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他畢竟是皇親國戚,此事牽扯的人越少越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你就回去等著我的消息吧,必要時我會聯係你的。”“好吧。”蘇長沅歎道,緊接著便像想到了什似的,兩隻手的食指對戳道:“把那個老太婆也殺了好不好?她總是刁難阿姊,有她在,阿姊肯定不能安生……”蘇長溪點點頭。兩人一同離去,蘇長沅邊走邊嘀咕道:“哎,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親戚,真想把他們全都殺了……”“對了”,蘇長溪停下腳步,在她耳邊耳語道:“這些時日你要這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