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字很輕,但柯南每一個音節都聽得清晰。
“又對我失望了嗎?”
——又。
他的記憶力很好,和她的所有對話與相處片段都能輕易從腦海之中調出來。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江戶川柯南從沒對她說過諸如“失望”之類的話,唯一一次表達出這種情緒是在他還是工藤新一的時候。
他想,他早該發現這一點,隻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作為一個本應堅持理性的偵探,他卻因為某種難以遏製的心情,選擇對真相視而不見,自我欺瞞。
這一瞬間,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太多,竟然恍惚有一種哪怕是最精妙的推理技巧也無法解惑之感。
這種感覺令他沮喪,同時有些惱怒。
柯南一時間甚至難以分清自己此刻的情緒由來。
究竟是在責備她隱瞞了對恒思的推斷,還是隱瞞了對自己身份的了解……又或者是,他對於兩人之間始終存在一段無法觸碰、無法度量的距離的深重不安。
案件已經塵埃落定,柯南了解她的性格,理解也接受她對此的選擇,那麽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便無處可藏。
他最終問道:“你早就發現了,是什麽時候?”
柳原月本也沒打算再瞞下去,坦白道:“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說過的,我很喜歡工藤君的眼睛。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快要聽不見:“那是一雙不論經過多少年,我都永遠可以一眼認出的眼睛。”
柯南沒有聽清後半句話,不確定地問她:“遊樂園嗎?還是在公寓?”
柳原月答道:“遊樂園。”
這個答案令他感到驚訝。柯南沒有想到一切竟然發生在那麽早的時候,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她就已經將自己辨認出來。
無數個問句在他的口中過了一遍又一遍,他選出最關鍵的那條:“為什麽不揭穿我?”
柳原月的語氣稱得上是理所當然:“工藤君選擇隱瞞,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吧。我們相處這麽久,如果想說的話,總有機會主動告訴我的。”
她的理由總是很充分。
柯南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她。
柳原月卻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解釋有任何問題,繼續說道:“至少,現在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不是嗎?”
“不是。”
他很快給出否定的答案。
身份被揭露,他身上的孩子氣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工藤新一的進攻性與迫人銳意。
他的話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柳原根本不懂吧。”
柳原月的確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自顧自地秉持著尊重我的心情陪我演了這麽久,說等我主動告訴你,其實是因為……”他頓住,不願意用太過極端的字詞,改口道,“你不願意乾涉我的生活,也不想插手我的人生。”
他說得已經足夠直接,但柳原月仍然沒有聽懂,純黑的瞳孔中盛滿了不解與困惑。
明明她對於這些感情很了解的不是嗎?
明明她能夠看穿自己在想什麽的不是嗎?
為什麽要露出這種單純的眼神,為什麽要作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柯南感到更加強烈的惱意。
他摘下臉上的眼鏡,在沒有任何阻隔的情形下對上她的雙眸。
拋去了含蓄外殼的犀利言辭從他的口中說出:“你避免去影響任何人,不論對方決定殺人,還是決定去死,你都冷眼旁觀,你都將這當作對方自己的選擇,這樣才可以毫無愧疚感地隨時抽身,對嗎?”
柳原月第一次避開與他人的對視,她害怕從那雙眼睛裏麵讀出任何負麵情緒,她恐懼可能出現的厭惡與反感。
她本能地垂眸否認:“不是這樣的……”
但她的逃避卻被柯南讀出了另一層意思。
“連對我也要這樣嗎?”
柯南說道。
他的洞察力一向敏銳,隻是並未像今天一樣毫不留情地點破:“柳原,你在疏離所有人,包括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的行動力很強,你有表達的能力,可你卻從沒想過開口問我。
“如果真的關心,真的在意,又怎麽可能不聞不問,怎麽可能……”
“我沒有這樣想過。”柳原月的聲音很輕,連自己也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看著我。”
柯南在她的身邊坐下,雙手捧起她的臉,強硬地與她目光交接。
柳原月避無可避,隻能看向他的臉龐。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陌生的感覺裹挾了她的全身。不論在哪裏,向來都是她讀懂別人的心理,這是她第一次被人麵對麵地剖析。
柯南沒有繼續之前的對話,而是認真地朝她問道:“怎麽樣才能和你建立真正的羈絆?或者說,怎麽樣才能讓你心甘情願地使用這種羈絆?”
在剛剛聽到她說知道江戶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的時候,他的確因為她沒有拆穿他的身份,看著他一直扮演幼稚的小學生而感到不悅,但他同樣清楚,她絕不會是出於玩鬨或是取笑的目的而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