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的日子過得和州府也沒什麽大區別,沈鴻和二柱照例在外麵活動,林飄和二嬸子住在客棧裏四處逛四處看。
不過地段繁華的好處就是,挑花了眼也不會膩,到處都是新鮮的東西。
二嬸子這兩天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就沒停下來過。
“哎呀飄兒!不得了了,剛才你瞅見那個賣酒的人家,站在外麵的哥兒沒有?那個眼珠子可嚇人了,怎麽是藍眼珠子啊!”
“哪裏?”林飄趕緊扭頭去看,他可好久沒見過混血兒了。
“他走進去了,不然我哪敢這樣說,你怎麽一點都不怕還想看啊,那藍澄澄的眼珠子有什麽好看,萬一把你魂給勾走了可不成。”
“嬸子方才看見了,怎麽魂沒過被勾走?人家隻是有異族血脈而已。”
“人哪有藍眼珠子的,說不得是什麽妖精變的,快別看了,咱們去前麵看看。”
雖然大寧和異族在曆史上有著很長的仇恨,但是在百姓常年生活在太平之中,早就已經忘記了那些他們不曾經曆的事情,異族除了不能入仕,在官場是個大忌諱,經商或者婚嫁在大寧民間門都不受限製。
林飄一瞬想起了穆玉,不知道他金蟬脫殼用新身份混得如何了,穆家因為他倒了一半,雖然後麵有韓家的暗中扶持,但還是沒了以前的聲勢。
他們走著逛著,兩天的新鮮勁過去了,便開始正經的打聽住宅的事情。
之前因為韓家的事情,林飄知道這件事看著小,但實際牽扯的東西很多,他們必須得自己在上京落下腳。
按沈鴻的說法,世家雖然風光,但皇帝也很忌憚世家,如果他和世家明麵上攪合得太深,他沒有世家的權勢為根基,又失了貧寒出生的名頭,兩邊都落不著,不一定能被重用,此後可能隻能依傍著世家,做世家的幕僚棋子度日。
林飄還仔細思索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和二柱住在一起這個事情,以免人家覺得文武舉人兩個人交往過密,最後林飄得出一個結論。
他們都不想花兩份錢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最後還要分開住,這種地價高的地方,住在一起又怎麽樣!
沈鴻對林飄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林飄便和二嬸子開始了在上京找租房之途。
因為已經租過很多房子,林飄和二嬸子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在挑選起小院子來也是頭頭是道,上京這邊也很好的滿足了他們的挑剔。
畢竟這裏的東西雖然貴,但是品質也和別的地方不是一個概念,就是軟裝的桌椅板凳,也都充滿了匠氣,小院子裏種的花,都不是普通的品種,朝向好,格局精致。
唯一的問題就是貴,太貴了,貴得林飄和二嬸子私底下都在暗暗叫娘。
看完一座小院子出來,他倆一路上連連點頭表示認可,也連連叫苦。
“好貴,好貴,嬸子,你說上京的小院子怎麽這麽貴,這小院子看起來精致,朝向也好,但都還沒有我們在州府住的那個大,卻比州府的那個小院子要貴十倍多!”
二嬸子也咋舌:“這哪裏是普通人呆得住的地方,瞧見這個價錢,這是睡在床上嗎?這是睡在金子上啊!飄兒,要不咱們就住在客棧算了,不要這樣一大筆錢劃出去,真是叫人肉疼。”
林飄算了算:“住在客棧也不便宜,這一算下來,要住好幾個月呢。”
“但你算,住客棧比住院子便宜一些,雖然便宜得不多吧,但客棧有吃喝,自己需要操心的也少,早上一起來就有的吃,成天的備著熱水,其實是樣樣都好。”二嬸子說著歎了一口氣:“要說有什麽不好,就是客棧再方便,也比不上自己的屋子,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但咱們現在要是住進去,那可不是狗窩了,那真是金窩了。”
林飄點點頭:“嬸子,現在天氣還有些冷,你覺得客棧整日備著熱水方便,但你想天氣稍微一熱起來,一人住一個屋子,整日的悶著,也沒有個院子透透氣吹吹風,也不好整日的將自己的門窗敞著,沈鴻和二柱要交際,若是有朋友了,也不好叫朋友來客棧,有個住的地方,多少像樣一點,畢竟他們現在是舉人了,咱們不說排場多大,該有的還是得有。”
林飄在心裏想了想:“不然咱們咬咬牙,把剛才那個院子租下來算了,我看那個就挺好的,在所有看過的院子裏,價格也最合適,前麵看的有個小得要死的院子嬸子你記得嗎?屋子又窄又小,把床放下就沒別的地方了,沈鴻和二柱那腿又長,估計腳一跨就要從床上直接出了房門,這個倒是幾間門小屋子算寬敞的。”
二嬸子聽他這樣說連連點頭,她當然知道該花的就得花,隻是實在一聽見那個銀錢的數量就心疼。
“想想也真是了不得,以前我哪敢想這麽多銀錢,以前花錢都是一文錢一文錢的花出去的,現在都已經幾百兩幾百兩的往外丟了,我這也算過上好日子了。”
林飄和二嬸子商量了好一會,最後決定了就剛才那一家,吃了中午飯,下午就帶著銀票去把院子定了下來。
這個宅子的主人沒什麽要求,可以租可以買,但是買的價格和租比起來就更加天文數字了,何況林飄雖然嫌貴,但是心裏又覺得要是買房子,肯定要買個更大的,小宅小院的以後不夠住,也劃不來。
宅子成交到手,林飄和二嬸子帶著這個好消息回到客棧,將下午歸來的沈鴻二柱和山子通知到位,然後眾人請了車夫,帶著行李開始了搬家。
林飄隻負責引路,後麵搬行李收拾東西基本由家裏的男人完成,二嬸子在小廚房裏燒了一壺熱水,泡了一壺茶提出來放在桌上,預備著給全家喝。
林飄給自己倒了一杯,二嬸子提醒道:“水才滾的,還是滾燙的,你別燙著嘴。”
林飄點點頭,把茶杯捧在掌心裏暖手,捧了一會杯壁變得燙手了,林飄便放下茶杯,握著掌心中滾燙的餘溫,欣賞他們的院子。
真好啊。
住到上京來感覺真好。
這裏繁華,物資豐富,天南地北來的人,天南地北的菜,各地產的物資,都在這一處匯集,道路寬闊,地麵平整,服務業發達,建築物古典漂亮,天還這麽藍。
如果物價再低一點,林飄簡直想一輩子都在這裏生活。
沈鴻收拾好他們的箱籠,先將他和嫂嫂的東西分別放進了他們的屋子裏,出來的時候便看見林飄一臉愜意的靠在椅背上,微抬眼在看著天空。
沈鴻看了一眼天。
“嫂嫂在看什麽。”
“你看這裏的天空多藍啊。”
經濟發展得這麽好,環境還這麽好,這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地方,數百年的和平,權利和金錢的集中,將這個地方,塑造得如此美麗動人,仿佛世間門最好的一切都在這裏了。
林飄這一刻的心情完全就是進城心態,已經沉迷在物質的衝擊中無法自拔了,畢竟他可是出生點被投放在鄉下農村,初始身份還是一個帶娃寡夫,這種繁華對他來說完全是闊別已久。
“好想一直住在這裏。”林飄忍不住嘀咕:“但是租金太貴了。”
“嫂嫂喜歡上京?”
林飄看向他,有些意外:“你不喜歡嗎?”
“還好。”
“哪裏不好?”
“並沒有不好的地方,隻是我無心看風景。”
林飄看著沈鴻的側臉,看他小小年紀,居然能從他平靜的側臉上看出沉靜的深邃,好像有無數故事的影子在他一瞬從他臉上劃過,但都沒留下痕跡。
“但嫂嫂喜歡,我便喜歡。”
林飄伸手握住方才放在一旁的茶杯,晾了一會,溫度已經好了很多,不燙手了,貼著手心十分的熨帖。
“那是因為你的眼睛看向你更喜歡的東西,所以高樓,風景,這些都不能入你的眼,這些永遠都隻是點綴,但是你所喜歡的東西,並不能讓你開心。”
沈鴻說他不喜歡上京,林飄才不信。
林飄喜歡上京是喜歡這裏的繁華和風景,所以他看見了風景就滿足了就快樂了,但是沈鴻喜歡的是上京的權利,他看見了,但他還沒得到。
林飄不能說自己百分百了解沈鴻,但是他知道沈鴻在根上的性子,權利才是沈鴻的血液,不然他不會一開始就這麽防備韓家,韓家不懷好意,沈鴻也不甘做附庸,他們都是野心家。
“沈鴻,眼睛不要總看著那邊,有時候也看看這邊好不好。”林飄的語氣軟了下來,指了指遠處的方向,那是皇城的方向,又點了點這院子上方廣闊的藍天。
沈鴻有些意外,林飄有時候看著懵懵懂懂,但又意外的能看穿他心中的思緒。
“好。”
林飄懂他。
沈鴻側頭,看向林飄,見他捧著一杯茶坐在靠椅上,有些懶散的縮在椅子裏的模樣,手中的茶杯水汽嫋嫋,絲絲縷縷,散在他的身前。
“嫂嫂在哪裏,我就看哪裏。”
林飄握著杯子的手收緊了一下。
崽子啊。
你是要孝死我啊。
突然說這種暗暗表白的話,要不是林飄知道他心裏是什麽意思,還真要以為自己養了一個聽話得不得了,指東不往西的孩子。
林飄點點頭,目光看著天空,回避開了他的視線:“這幾天你在外麵跑來跑去也累了,現在有了自己的院子,今晚早點歇下,好好休息。”
林飄也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倒不是別的,他購置了浴桶,打算舒舒服服的泡個澡先,客棧的浴桶不知道多少陌生人人用過,林飄在客棧基本沒有泡過澡,打算傍晚好好洗個澡。
晚飯是在附近的客棧裏叫過來的,家裏沒有食材也沒有調料,樣樣都還沒備齊,二嬸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打算第二天歇了下來再去購置,置辦幾道合口的菜來吃。
林飄這邊水已經燒好了,將水調好,便一件件脫了衣服跨進浴桶裏,曲腿讓身體慢慢沉了下去,溫水浸泡過身體,尤其是在這個還有些冷的天氣裏,林飄舒服得發出一聲喟歎。
伸手拿起一旁的澡豆灑在澡盆裏,化開後在水裏打出細沫,倒也有泡沫浴的感覺了。
林飄慢慢的泡著,雖然住在客棧裏的時候已經安穩下來,但是住在隻屬於自家人的院子裏泡著熱水澡,被熱水一烘,身體的每個毛孔都打開了,這才有了身心安定的感覺。
林飄泡了一會,水有些泛冷了,但灶上還熱著兩大鍋,都是備著的洗澡水,林飄揚聲喚:“嬸子!”
外麵沒有聲響。
“嬸子?嬸子你在嗎?”
依然沒有人回答。
“嬸子?”
林飄不甘心的繼續叫。
過了一會外麵才傳來二柱有些尷尬的聲音:“小嫂子,我娘出去了,說一會就回來,不然你等一會吧。”
林飄呆了一會,欲哭無淚:“嬸子去哪裏了?”
“她去外麵買雞了,剛才她聽見鄰居路過,說什麽雞很便宜,她就跑去打聽了,說是有個專門宰鮮雞的鋪子,有時候宰得多了,下午就會便宜得多,但雞還是那個雞,樣樣都好,我娘一聽見就提著籃子趕緊去了,說她快去快回,一會就回來。”
“那鮮雞鋪子多遠啊?”
“不知道……”
二柱也覺得有點尷尬,平時他娘和秋叔小嫂子,洗澡吃飯總是互相看顧著的,添熱水也總是有人在旁邊,哪裏輪得到他們這些小輩,何況他們還是男子,可現在他娘被雞勾走了,小嫂子一個人在屋子裏,家裏個大男人哪裏敢進去。
二柱回頭看了沈鴻一眼,小聲道:“不然你去送水吧?”
反正他和山子是沒膽子進去的。
沈鴻坐在桌旁,神色有些緊繃:“不可。”
他們說話說得小聲,林飄也聽不見,見外麵沒了聲響,也沒人管自己了,頓時有些著急,他澡才洗了一半,水又冷了,叫他怎麽受得了。
若是以前他就叫沈鴻進來了,但想到沈鴻對他的心思,心中也升起一絲為難,便叫道。
“二柱,你不是武功很好嗎?你蒙著眼睛把水給我送進來,快點!再囉嗦我冷死了!”
二柱在外麵急急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又沒聲響了,林飄縮在微溫透冷的水中,已經想揍人了。
過了一會,門扉推開,林飄趕緊抬眼看過去,見一道身影伸手貼著門扉,慢慢走了進來。
是沈鴻。
老天鵝。
要是小月和娟兒在就好了。
林飄縮了縮肩膀,將自己的肩頭也沉入水麵,感覺自己現在像個可憐的黃花大姑娘。
林飄被自己這個幻想弄得受不了了,盯著沈鴻看了一會,感覺他也看不到,自己何必這麽驚慌,便趴在浴桶旁看向他。
他用發帶將視線遮住了,鼻梁這麽高,空隙裏向下看真的什麽都看不見嗎?
年輕氣盛的,林飄可不想招他。
林飄淡淡道:“你再綁一圈再過來。”
“什麽?”沈鴻沒聽懂。
“我說發帶。”
沈鴻怔了一下,然後放下手中的東西,站在原地,將身後的發帶撈起,又繞了一圈。
“你走過來,走到我說的位置上,然後把水倒進來就行了。”
沈鴻按他說的做,雖然目不視物,行動間門但依然四平八穩,感受不到什麽凝滯。
“你倒吧。”
熱水傾斜而下,水珠濺起,有些落在了林飄脖頸和鎖骨上,林飄被燙得直抽氣,慌忙的往後退。
“好了,出去吧。”
沈鴻聽見水波晃動,林飄仿佛在躲避,像一尾魚一樣,翻起水波的聲音。
沈鴻並不想動念,卻忍不住想他的模樣。
他沒清洗頭發,說天色晚了,明天再單獨清洗頭發,在進入房間門之前在院子裏用簪子將發全部高高的挽了起來,嬸子幫他把碎發都向上梳得整整齊齊,衣領外露出一線雪白的後頸。
“嫂嫂還要熱水嗎。”
“不用了,你出去。”
“好。”
林飄看著沈鴻轉身離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靠在浴桶邊緣,感受著熱水浸泡著皮膚的感覺。
大房子有大房子的好,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小房子雖然住著熱鬨,低頭不見抬頭見,進出都在眼裏,不用總擔心問候,但大房子有丫鬟,各住各的院子,也不會為了一桶熱水鬨出這樣的事情。
林飄這個澡洗得格外漫長,皮膚都泡紅了,等到水再次冷了才慢吞吞的起身給自己擦乾淨,不情不願的走出屋子。
沈鴻就坐在外麵,林飄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東西一變質的真是再也回不去了,他居然也會覺得麵對沈鴻會有點不自然。
沈鴻看向慢吞吞走出來的林飄,他穿著整齊,頭發依然是進去時的模樣,高高束起,幾縷碎發濕漉漉的貼在脖頸和下頜邊緣處,衣領交疊,隻露出一小截被熱水泡得隱隱泛粉的脖頸。
“嫂嫂沒冷著吧。”
“沒冷著,我先進屋休息了。”林飄進了自己房間門,將門關了起來。
二柱和山子哪裏敢說話,他們雖然覺得這事沒什麽,但也知道要說有點什麽也能說,何況小嫂子瞧著不太高興,二柱忍不住道:“早知道讓小月或者娟兒跟一個過來,能顧著點,咱們顧不住小嫂子也沒啥用,沒得叫小嫂子不舒服。”
山子給了他一個眼神,但是二柱沉浸在自己是個沒用男人的情緒中,並沒有領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