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碼頭商船的夥計送來了一大箱的東西。
“是林飄沈鴻家吧?”
林飄點頭:“是這裏,這是什麽?”
“祁縣那邊送過來的,那邊不是有個叫什麽淘寶閣的店嗎?托我們當家的帶過來的,你自己打開看吧。”
林飄有些意外的看著那一口大箱子,他們安定下來之後就馬上寫了信回去,告訴了家裏的他們在州府落腳的情況,還告訴了了他們地址,告訴他們有事可以常寫信往來,本來以為會等回來一封信,結果沒想到居然等來了那麽大一口箱子。
待人走了林飄和二嬸子打開箱子一看,裏麵滿滿當當都是他們的衣服,件件都是嶄新的,看得出來都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
因為他們是夏天來的,雖然是夏末,但夏末秋初依然很熱,他們大部分帶的都是夏天的輕薄衣衫,秋衣隻隨便帶了幾件。
這裏麵全是秋衣,從入秋的最薄款到寒風起後的加厚款,還有不少他們幾個人的帕子,鞋子,日用品裏能顧上的都捎過來一大箱。
衣服的表麵上還放了好幾封信,各自用信封裝著,外麵寫著不同的名字,李靈嶽,娟兒與小月,鄭秋與大壯。
二柱當先把手伸向了寫著李靈嶽幾個字的那封信:“我倒要看看他能放出什麽香屁來。”
二嬸子去拆鄭秋與大壯那封,林飄便打開了娟兒和小月的信封。
娟兒和小月是合寫的,在信中寫到。
小嫂子,我們在鋪子裏做事,每日都很想你們,每天回到家裏瞧不見你們,家裏一下冷清了許多,也沒人和二狗哥鬥嘴了,二狗哥最近都總念叨不知道你們要考多久才回來,秋季的新衣服已經在準備了,縫製了許多卻見不著你們,不知道沈鴻哥二柱哥有沒有長高長壯,怕他們穿不了,所以特意將衣褲做大了一些些,聽說越是外麵越費銀錢,萬事都要花銷,外麵的總不如家裏好,便將秋日的一應東西備下了,望小嫂子與二嬸子喜歡。
林飄看得差點抹淚,轉頭和沈鴻說話:“娟兒和小月說回了家看不著我們家裏太冷清,咱們這裏也是,有時候空落落的。”
沈鴻看著嫂嫂興高采烈又感動憂傷的樣子:“嫂嫂,考完我們便會去了,若是再往上走,穩定下來依然可以一家人住在一起。”
林飄點點頭:“嗯,到時候咱們住更大的房子,一人一個大院子。”
二嬸子湊過來安慰他,把手上的信和他一起看,鄭秋和大壯的信裏寫著最近同喜樓的經營狀況。
在州府可一切都好?我們在縣府一切都好,同喜樓又招了兩個夥計,大壯已經能管得住場麵了,就連算賬先生都說他學得好學得快,賬麵都能叫他捋得清清楚楚,如今縣府天氣稍微冷了些,不像之前那麽熱得惱人,愛吃熱菜的客人也多了起來,你們在州府花銷大,我們聽人傳來消息說,溫家的船被劫了,看見你們報平安的消息,一顆心才落進肚子裏,你們在信中隻說州府好,卻不說險些遭了難,報喜不報憂,不知你們銀錢夠不夠,箱子底那件最厚的袞毛外衫裏麵夾著五百兩銀票,望你們在州府一切都好,多加餐,家中一切都好,銀錢充足。
二嬸子把衣服全都翻出來,找到了那件衣服,在裏麵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個縫得整整齊齊的小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五張一百兩的銀票。
二嬸子把小布包捂在心口,隻覺得暖心窩子,這就是過日子的奔頭,這日子過得比她過往三十年都要暖心,二嬸子還是第一次這麽被人惦記著,還是那麽多人,有些忍不住垂淚。
林飄安慰了他一會,湊過去看二狗的信。
“二狗寫什麽了啊?”
二柱撇了撇嘴:“他狗嘴吐得出什麽象牙?就說他會好好考試,問候小嫂子,問候沈鴻,問候我們,到時候咱們一家子一起發達。”
林飄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動,看到了其中一段。
或許我的確是科舉的料子,並不適合做一個奸商,最近閒來無事去同喜樓做了一段時間,我想在外送的時候把菜賣出更高的價格,這是有益的,但重複太多次之後,挨了一頓打,或許是二柱不在的原因,家裏沒了練武的人震懾,竟也有人會對我動手,我已回到鹿洞山,決定在考中秀才之前再也不下山一步,發憤圖強,共勉。
二狗的信是唯一一封能叫人笑出來的,連沈鴻看了都忍不住笑了笑,二柱更是嫌棄得沒個好眼神給這封信。
“這臭德行,還裝模作樣的不肯下山了,被打活該。”
他們幾人收拾好箱子裏的衣服,各自的衣服各自拿回自己的房間去放著,然後出來圍坐在桌邊,繼續品鑒這幾封信,並且就著逐漸昏暗的天光和點起的燈火開始寫回信。
林飄看向沈鴻:“娟兒她們喜歡漂亮的布,我這幾日去布行看看,這邊的布行更大,肯定有更好的花色和料子,到時候我湊些州府裏的新鮮東西,也裝一箱子送回去。”
沈鴻點頭:“這裏有一家青竹齋紙筆做得很不錯,可以送一些回去。”
二嬸子想了想:“這糕點放不住,吃食家裏也不缺,不過這邊有一種乾菜,泡水燙一燙就能吃,爽脆可口,在縣府的時候沒怎麽見過,這些乾貨可以弄些回去。”
二柱琢磨了一會:“我看街上那些賣小玩意的都挺新鮮的,縣府沒怎麽見過那些樣式,弄些回去娟兒小月肯定喜歡。”
他們商量了一會,決定之後幾天好好搜集搜集,定好主意之後便各自回了房間。
林飄當夜歇下,結果第二天還沒到同喜樓,就聽見別人在議論,嘀嘀咕咕的,林飄隱隱約約聽見同喜樓幾個字,心想同喜樓怎麽了?便湊上去偷聽。
“你聽說了嗎?同喜樓的菜吃死人了?我就說這麽好吃肯定是有問題,菜裏絕對加了什麽不該加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邪方子,一聞就要把人魂勾去了,我孩子每次從哪裏路過,看見哪裏的烤串眼睛直勾勾的都走不動道。”
“小地方來的是這樣,什麽歪門邪道都敢用,隻要能賺銀錢,哪有良心可說啊,之前我一個堂兄,病得不行了,來了個遊方道士,也是小地方來的,說什麽隱居在山裏,給他開了一劑藥,那可厲害了,一劑下去生龍活虎馬上就好了,結果呢?那道士前腳走,沒兩天人後腳就不行了,這些東西邪著呢!”
“是誰死了啊?”
“好像就是隔壁街的誰,他兒子媳婦孝順,聽說有好吃的就去買給她吃,說是之前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吃著同喜樓的是胃口也開了,飯也吃了,結果吃完當夜就死了。”
林飄:“???”
他就睡個覺的功夫,怎麽一醒過來天就變了?
州府的天氣這麽難把握嗎?
林飄快步趕去同喜樓,果然就看見同喜樓四周都被圍了起來,不少看熱鬨的在門口指指點點,同喜樓裏的客人也幾乎少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坐在位置上還在嘀咕:“奇怪了,今天居然這麽清淨,外麵站這麽多人乾什麽?”
林飄走進後廚,就看見二嬸子一邊做菜一邊愁眉苦臉,一見著林飄才鬆了一口氣:“飄兒,你好歹來了,咱們可遇上事了。”
“咋了?我們的菜沒問題啊,怎麽會吃死人?”林飄根本不信這一套,想到昨天的事情:“好好的哪有這麽多事情,一定是聚鮮樓做的手腳,昨天他們來示威,我們不是沒答應嗎?”
二嬸子心裏可難受了:“咱們就開這麽一個小酒樓,還沒他們那邊一半大,有必要這樣嗎?”
“誰知道他們的,既然說我們的菜吃死了的人。”林飄看向一旁的夥計:“你去打聽到底死的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要鬨,咱們就來把事情明明阿白白的掰扯清楚。”
夥計點頭快步跑了出去。
林飄派人出去打聽消息,把消息傳回來的時候他簡直是笑了,那個據說吃了他們家東西死掉的人,的確是真實存在的,也不是什麽編出來的故事,但那個人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這個年代都算長壽老人了,本來就纏綿病榻看著要不行了,一直不太吃得下飯,老太條家裏的人有孝心,有好吃的都想著老太太,給她送去嚐嚐鮮,可能是老太太回光返照,舒坦的吃了一頓,還直誇好吃,然後夜裏人就沒了。
這也能怪到他們同喜樓的頭上來?還有沒有天理了。
結果又傳來消息,說聚鮮樓把他們告了,說他們毆打了他們的夥計。
“這都能甩鍋給我們?告就告,咱們去把事情掰扯清楚,我就不信這裏真的是他們聚鮮樓一手遮天了。”
府衙的衙役來抓人的時候,林飄讓人去通知沈鴻和二柱,二嬸子則一直攔在林飄麵前:“飄兒你別去,我去,我機靈,留在外麵好活動。”
“嬸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周藺他們打架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的,你也沒怎麽看著,到了知州大人麵前我好把事情說清楚,不然問起來這事說不清楚。”
兩人說了好一會,二嬸子才放開手,扭臉去櫃台邊取了些散碎銀兩出來,找了個隱蔽的角落一個個塞給那些衙役:“他膽子小,各位爺手下留情,別唬他,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肯定都是誤會。”
衙役掂量著沉甸甸的碎銀塊,想著現在說這些可晚了,早知道如此,就不該得罪聚鮮樓,得罪了聚鮮樓現在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不過他們還是點點頭:“行,反正案子是知州大人辦,我們為難他做什麽,肯定不為難他。”
林飄跟著他們走,到了府衙等了一會,眼睛四處的看,看這裏裏外外,確實是比縣府裏的縣衙寬敞大氣了許多,連這柱子都粗上了一號。
衙役收了足夠的銀錢,也不怎麽管林飄,由著他在裏麵四處看,等了一會知州大人才走出來,在上麵坐下。
林飄跪下,打量著這個知州的麵色,在想他到底是不是個講理的,能講幾分理。
然後便是案子的審問,知州在上麵憤怒的問起緣由,他做知州這幾年最恨幾件事就是有人在他的地盤上不守規矩搗亂,尤其是外來人不守規矩,他不是排外的人,整個州府裏來來往往不知道多少人,但流動人口不老實是最讓人心煩的事情了,堂下跪著的人瞧著人模人樣的,長得還挺好,但居然是個刁民?叫他如何好臉色?
林飄見他表情不善,便把事情前前後後的說了一通,知州懷疑的看著他:“你巧言令色顛倒黑白,你這樣一說,你們倒是什麽都沒做了?”
“大人,我們本就什麽都沒做,一直在本本分分的做買賣,昨日聚鮮樓的人找過來,說讓我們不許賣魚湯羊湯,說這個隻有他們才能賣,叫我們不要不識相,我也是和他們好言相商的,他自己和店裏的食客突然打起來了,然後被他認識的人抬走了,一覺起來倒是天都變了,什麽都成我們做了的,小民嚇得滿心惶恐,肝膽欲裂啊。”
知州一聽這話,表情逐漸凝重,凝重中還有一絲尷尬:“你說他們打起來了,你在旁邊,當真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你出言攛掇了?”
“當真沒有啊,那個食客本來是聚鮮樓的食客,和聚鮮樓鬨了不愉快才過來這邊的,結果又在這邊撞上來聚鮮樓的夥計,他倆見麵就吵了起來,周藺也沒想著讓一讓客人,直說要他好看,兩人一下打了起來,我在旁邊勸也勸不住。”
他倆就這點事聊了好一會,最後知州的臉上是越來越掛不住,先退了堂,二嬸子已經等在了外麵,又拿錢裏外疏通了一番,府衙裏的小頭頭一瞧,又想了想方才知州大人的反應,掂量掂量手裏的銀錢:“行吧,也不是什麽大事,都還沒定罪呢,先回家等著吧。”
林飄先出了府衙,就見二柱已經等在了外麵,他氣得怒目圓睜,站在林飄身邊一直問:“小嫂子你指,你說是誰,我去撕了他!”
他和小嫂子相處那麽久,隻見過小嫂子把別人告了進衙門的,沒見過別人整小嫂子,害小嫂子被審的,他一想到小嫂子遭了這種委屈,受了這種鳥氣,他隻想把對方撕了。
“冷靜冷靜,你當是白煮雞呢,還要把人撕了,到時候就不是你在外麵等我了,得我進去撈你了,我這不是沒什麽事嗎?我看這個知州也不是那種很不講理的人,估計也沒什麽事。”
二嬸子也白他一眼:“儘說些渾話,書白讀了不成?什麽撕了撕了,嘴上可不許這樣說話。”
二柱隻能點了點頭。
林飄目光在四周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又有一絲茫然的失落:“沈鴻呢?如今這麽忙,沒來嗎?”
二柱道:“他來了,已經去府衙裏了,小嫂子我們是再等一等他,還是先回家歇歇。”
“你趕來累了?”
“我不累!我是怕小嫂子你累。”
“那我們等等他吧,他既然進去了,想必是打點關係去了。”
林飄他們在府衙的大石獅子外麵等了好一會,終於見著沈鴻從那大開的紅漆大門中走了出來,他走下階梯,目光落在林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才放下心來。
和早上出門時並無什麽差別。
“嫂嫂沒遇著什麽事吧?”
“沒有,就是進去把事情說了一圈,你進去這一會是乾什麽去了?”
“見了見夫人。”
“夫人?知州的夫人?”
“是。”
他們回去的路上沈鴻和他們簡略的說了一下他的打算,他準備了一個水頭不錯的中等翡翠鐲子,以林飄的名義送給了知州夫人,想要求知州夫人的庇佑,知州夫人一聽林飄是一個哥兒,還自己開了一家店,合夥的人還是一個女人,再加上沈鴻的一些言語上的塑造,知州夫人自然對這樣的送禮對象並不排斥,滿口答應往後會好好庇佑林飄。
林飄驚訝的看著沈鴻:“這門路就這樣給你走通了?就一個鐲子嗎?”
沈鴻淡淡點頭:“一個鐲子足矣。”
林飄懷疑的看了沈鴻一眼,心想給官太太送禮哪有這麽好送,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加受大齡女青年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