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或者說是可能比三千更多的人一道出聲的時候,這種“我等願往”的聲音,便混雜成了一種不甚分明的高亢混響,唯獨從中穎脫,顯得異常清晰的正是那“君侯”二字!
君侯,雖為侯亦有君之相。
這誠然是個對列侯的敬稱,可方今之時,能得下屬以這般方式稱呼的又有幾人?
衛覬強壓下了心中此時的驚駭之情,在朝著喬琰望去的時候,正見這玄衣赤氅的少女站定於坡前,於這聲浪之中也自有巋然不動之態。
他本是為了確保喬琰並不會在這個允諾於他的事上變卦,也為了便於給這隨同他前去除賊的士卒指路,誰知道竟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大約不是親眼看到這一幕的人很難意識到,這並不隻是什麽人為財死的利益誘惑,而在其外還摻雜著一種近乎士為知己者死的號召力。
他也毫不懷疑,即便是河東衛氏聲稱什麽能給出對方更高的籌碼,也絕不會比喬琰在此時所定下的製度更有誘惑力。
這種號召力哪怕是出現在二三十歲的人身上,都已經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更何況——
喬琰隻有十三歲而已。
“盛名之下無虛士啊……”這是在先前見到喬琰的時候,衛覬就已經在心中發出過的感慨,現在也不免將其喃喃出聲。
在前往河東的路上他也忍不住問道:“你們這位喬侯一貫以來都是如此的嗎?”
“什麽叫一貫如此?”張楊回問道。
因這一戰乃是平地迎戰追擊,喬琰毫不猶豫地選定了趙雲為主,張楊為輔的統帥人選。
那麽以褚燕留守於平周縣,率領四方查探的士卒,也足可以防備可能出現的敵情。
又因趙雲正在下達對將士的指令,故而被衛覬搭話的也就成了張楊。
“就是,她並不需要真將這每人三十五石的獎勵擺在麵前,也能讓麾下兵卒相信自己能夠得到這一戰功獎勵,在這等需要鼓舞士氣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將規章製度劃定個明白,也能……”
也能讓選定出的出征人選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斬首一人或者俘虜一人的獎勵麵前,人人都想拚一個“錢途”出來。
衛覬雖然沒體驗過這等底層百姓的困苦,卻因親見過三輔蝗災之下畝稅不減而造成的離亂,不難理解這等想法。
但在他被喬琰送出這平周城外大營的時候,衛覬可以確認,這千人的人選已經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可,或者說,即便是留守的諸位將士也相信,自己並不會錯過建立功業的機會。
這等強烈的信念感讓衛覬一時覺得自己找上喬琰來借兵,好像是個太過危險的舉動。
但偏偏她隻提了需要衛氏支出這千人行軍的米糧,也隻需要衛氏再提供幾個能負責教化的人選,這並不是個太過苛刻的要求,又讓衛覬覺得,可能自己隻是想多了。
何況,協助平定黃巾之亂,主持平定蝗災,到現如今的剿滅白波賊,聽來完全是一脈相承的東西……
他收回思緒便聽到張楊回道:“這事有什麽不尋常的?君侯千金一諾,我等皆相信她所說的話,樂平也出得起這獎勵。”
在場的兵卒中大多出自黑山賊,這三年間的糧食收成大多是他們經手過的,褚燕出並州兌換米糧的事情雖然隱秘,但光是他們看到的那些,就足可以支撐起這筆軍功開銷了,故而不必存疑。
張楊這坦然的炫富讓衛覬不由哽住了一瞬。
但非要說起來,樂平還真不必擔心這種炫富會造成什麽被人盯上的後果,反而是現在那些個黑山賊都已經成了此地的忠實擁躉,白波賊被她逼到了抱團群居的狀態。
可惜河東地界上,起碼衛氏是不可能掌握起這樣的一支隊伍的,也隻能靠著喬琰的援助完成此番布防。
他剛想到這裏忽然又聽張楊說道:“說起來你這名字取得好啊,又是雞又是魚的,聽著就是個富貴樣,樂平都不能頓頓這麽吃。”
“……?”衛覬剛生出的那點鬱悶的心情,被這句話給趕跑了個沒影。
他叫衛覬,表字伯覦,不是雞和魚啊混賬!
衛覬到底也隻有二十二歲,前來找喬琰借兵的時候就言辭鎮定,表現出的是世家大族的得體,卻也不免有些年輕人飛揚跳脫的心緒,要不是這會兒趙雲將張楊給喊走去安排領軍事宜,他非得跟對方掰扯清楚這幾個字。
好在,不管這位喬侯麾下的副將到底有多讓人頭疼,接下來要頭疼的也絕不會是他,而是那些白波賊。
正如衛覬在找喬琰借兵的時候所說的那樣,這些白波賊在糧食短缺的現狀麵前,因為先前敗退在喬琰手下,加之她扼守於平周,隨時可以強勢出擊——
他們劫掠糧食的最優選正是河東。
柿子也得挑軟的捏,順勢思考下去,最合適的劫掠對象無疑就是衛氏。
“我覺得不妥,”徐晃聞聽此番幾位白波帥聚集在一起,有人先提出了這個攻伐目標,並沒有因為其他人的一致好評而覺得可行,而是說道:“衛氏遣退了部分門客,留在塢堡之內的必定為心向衛氏之人。”
“這又如何?”韓暹語帶不快地問道。
“這意味著衛氏不可速勝,倘若被其嚴防死守,難保是否會有外援前來。”
徐晃倒是沒想到衛氏會如此果斷地跟喬琰借兵,他想的也不過是以衛氏士族名門的身份,若是不能速克,是否會將司隸校尉的人手引來。
但顯然他的這個理由並不能說服其他人。
李樂的性情稍收斂些,韓暹已又冷哼了聲問道:“那麽以你看來,何處該當作為我等劫掠的目標?”
徐晃此前便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果斷回道:“吉縣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