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郡傭工,在雇主管食住的情況下,一月給出的工錢是300錢,如今他們的情況也差不離便是如此,但若真按照這個價錢,我是給不出來的。”喬琰非常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目前還是個窮鬼的事實。
即便真按照一件楮皮衣二十錢來定價,以樂平一縣之地,她能收到手中的不過百萬錢而已,分攤到黑山賊勞工身上隻有百錢有餘,這顯然並不符合市場價。
“但是我還包了他們的衣衫、包了取暖的柴火。”喬琰繼續說道:“再加上,他們的吃食也比尋常傭工要好得多,更兼有他們還算半個帶罪之身,便按三十錢一月好了,到如今也就是兩月有餘,尚在能承擔的範圍。”
“唯獨可以區別待遇些的,便是那提出於楮皮之間摻雜麻絮和提出用胡桃油軟化楮皮的兩人。”
“喬侯這是要立個典範。”戲誌才拊掌而笑,“那麽我猜,她們還可恢複成良民身份,正入樂平縣的戶籍之中。”
漢代的戶籍製度下,要想遷移遷入某處,必須得到當地官員的許可,但樂平稍有些特殊。
喬琰這位縣侯是擁有名副其實的地方管控權力的,具體表現為程立這位樂平相聽從她的指令。
那麽也自然不難將搬遷戶籍的證明開具出來。
戲誌才毫不懷疑,被她給予特殊對待的人會在這邀約之後留在此地。
樂平糧倉之內的庫存、喬琰的減稅決斷、以及此番對楮皮衣的研製,都無疑是對經曆過食不果腹境地的人具有極大吸引力的條件。
在這雖有起義平定,卻著實還像是個亂世的環境中,也顯得尤其可貴。
“不隻是如此,以大漢律令,統一編輯戶籍的時間在八月。”喬琰將目光中那模型之上收了回來,偏過頭來看向了戲誌才,“若是我以明年八月為期,以三千為限,先生以為如何?”
八月隻從九千黑山賊中擇選三千編入戶籍……
隻要她能繼續保持住樂平當下的狀態,那這三千戶籍就等於是放在黑山賊麵前的誘餌,於原本的親和仁政之中又掀起了競爭的風潮。
這無疑提出了一種良性的競爭。
妙得很!
不過……
“我以為喬侯有一句話說錯了,”
戲誌才攏了攏衣袖,忽然拱手朝著喬琰施了一禮說道:“樂平縣留出的並非三千戶籍的額度,得再少一戶。”
他這話一處,喬琰臉上不由浮現出了一縷驚喜之色。
三千少一戶!
這少的是哪一戶,好像沒有第二個答案。
此前戲誌才雖然替她出了那算計三郡太守之策,也默認了在隨後替她一道商定送往洛陽的那封奏表之中該當以何種方式表述,但他從頭到尾隻說了獻策,而並未說過會在此地留下。
但此刻他所說的這句入籍樂平,無疑要比他願意在此地任職,還要表現出了明確的歸屬感。
固然這種入籍並不代表著,往後他在與人問好的時候就要對自己自稱為是什麽樂平戲誌才,而他能做出這種決斷也和他孑然一身、並無多少鄉黨牽連有一定的關係。
但這一決定中的潛台詞,正是——
他相當看好喬琰的表現,故而願意對她下注。
哪怕此後依然有離開的可能,但起碼在現在,他是將自己跟樂平綁定在一起作為一個利益共同體的。
這不是一個有眼界有才學的謀士會輕易做出的決斷。
乍看起來,這份驟然而出的果敢,和他平日裏這酌酒自樂,閒適散漫的樣子頗有幾分不同。
但這一點要喬琰看來,其中並沒有什麽衝突之處。
對任何一個謀士來說,在處事上猶豫過多,都是一個格外致命的問題。
喬琰生怕戲誌才後悔,當即回道:“先生若肯留下,實是喬琰之幸,也是樂平之幸。”
“如此說來,不知道戲某的工錢幾何?”
既決定已做下,戲誌才便也露出了幾分懶散之色,語調裏也像是帶著幾分調侃,“我見喬侯喜歡以律法說事,律法中可有提及我這種好酒之人該當如何給工錢的?”
既他不在正兒八經說話,喬琰也樂得以閒談的口吻回道:“律雲,平賈一月,得錢二千,平賈之手藝人大多也就會一門本事而已,但先生可出謀,可釀酒,合該按照兩份工錢來算,不若就按一月四千錢如何?”
何謂平賈,也便是由政府征調的標準線上的手藝人。
戲誌才算了算如今的糧價,倘若按照喬琰所說,他的這工錢標準,再加上樂平包吃住的諸多福利製度,與六百石的價格正好相仿。
也就是隻比程立的待遇稍低些而已。
按照投效到她麾下的時間和做出的貢獻,這種安排顯然是很合理的。
但她並不是以一種正兒八經的方式說出來,而是當真來了句“律雲”,怎麽聽都有種神奇的幽默感。
若在事業上,戲誌才自然欣賞喬琰對樂平細致入微的態度,甚至這種細致近乎於嚴謹的狀態,在她搭建的模型之中反映得淋漓儘致。
可若出於一個謀士對主公的評判,她這種開得起玩笑的做派卻顯然要更合乎於他的胃口。
或許他的這個決定著實不錯。
然而下一刻他便聽到喬琰說道:“不過恕我直言,那平賈標準多為壯丁,以先生如今的身板隻怕還差了些。”
“……”
“琰做不出克扣工錢之事,隻能於閒暇時候監督先生的飲酒飲食了。”喬琰慢條斯理地說道,眼看著麵前戲誌才的表情陷入了僵硬。“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意……意下如何?
戲誌才忍不住開始思考,他如果說他想撤回先前的決定還來得及嗎?
或者——
他拉個能分擔一下注意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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