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1 / 2)

喬琰很難不懷疑,蔡昭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有繼承蔡邕那個瞎說大實話的毛病的。

她一本正經地回道:“這如何能這麽說,黃精長於太行山,雖未曾經由炮製,品相也不過爾爾,但到底是山野之靈。楮樹汁有漿糊之效,可令蠟封更為嚴密,以防獻與陛下之物變質,而我等用來製衣的楮樹皮卻隻是其中最為劣等之物而已。”

蔡昭姬跟她對視了一眼,覺得在糊弄學上,喬琰顯然是個高手,總歸就算是陛下見到了這楮樹皮衣,也難從她的歪理邪說上找出什麽錯漏來。

這件楮皮衣服,隨後便被喬琰尋了個身形瘦弱些的縣民來測試了一番效果。

她體驗過後世的棉花羽絨之物,難免對楮皮衣的評價失之偏頗,畢竟無論是從柔軟程度還是從保暖程度上來說,楮皮都遠無法達到她認知之中的標準。

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並非如此。

北方大多燒炕,自商周時期就有,到漢代之時鋪設煙道的設計也就越發趨於合理,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炕也不能憑空起火。

一戶人家維係燒炕和做飯一天所需的柴火便得二十公斤,在這個凜冬漫長的時節,無疑不可能足不出戶那麽久。

而一旦出門便得挨凍,上山更是一件危險之事。

被喬琰尋來的這個縣民,將信將疑地將那件樣式奇怪的楮樹皮衣給穿了起來,卻發覺這東西雖然有些不若尋常衣服貼身,但在保持了衣衫輕薄的重量之餘,在擋風上著實有奇效。

他和趙雲典韋那些耐凍的武者的體質不能比,方才來時還因驟然降溫而有些哆嗦,現在擋住了風,也站直了身子。

他不由對這件其貌不揚的衣服嘖嘖稱奇。

“先前還奇怪君侯為何要著人找那楮樹,這玩意的樹皮韌得很,著實咬不動,原來還能有這等奇效,幸好去歲咱們沒將那玩意給吃了。”

“……”

“君侯?”他發覺喬琰在聽到他這回答後怔愣了片刻。

但旋即又見她恢複了沉靜麵色,問道:“你覺得這衣服如何?”

“好得很,比麻衣耐凍,有這擋風的,再多穿上兩件衣服墊著,冬日裏上山也能試試了。”他又伸手將楮皮衣扯了扯,發覺此物大約是繼承了樹皮的韌性,故而這般拉扯也不會被扯破。

也還是因為這韌性,在稍有些大幅度動作的時候,雖表象板硬,也並未有被拗斷的趨勢。

他心中越發對此物頗有好感,忽聽到了喬琰的回答,“那你穿著這衣服走吧。”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朝著喬琰看去,見她麵上的認真決斷之色並非作偽,當即喜滋滋地領著這件楮皮衣服退了下去。

喬琰望著他離開時候輕快了不少的背影,不覺有些失神。

如若說,此前她隻是出於不希望縣治之內在這冬日折減人口的緣故,來嚐試製作這楮皮衣,那麽如今這種必要性還得往上提一提。

什麽樣的情況下,會讓人說出他先前說的,幸好因為楮樹皮堅韌咬不動,留下了給她製作楮皮衣的原料這樣意思的話?

偏偏他好像全然沒打算將此事當做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以何其輕描淡寫的口吻說了出來。

他也更不曾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到底給了這位樂平縣侯怎樣的心中一震。

喬琰努力將對方的那句話暫時壓在了心底,重新投入到了楮皮衣服的製作中。

在有了一件成品後,要往何種方向改良也就大抵有數了。

剝落下來的樹皮泡入池中處理的手法,樹皮纖維在整件衣服的各個位置錘打分布,疊加的楮皮數量,以及整件楮皮衣的形狀,也隨著樣品的增加而越發趨於優化。

在這件事上,黑山勞改隊中的婦人無疑起到了格外重要的作用。喬琰也當先將第一批楮皮衣中的一半換到了她們身上,另一半則穿在了需要上山砍柴和繼續收集楮樹皮的青壯身上。

對防寒的需求無疑讓這些人的勞工效率進一步提升,在七日之後,喬琰便看到了第二批的楮皮衣。

這和後世用於賞賜平民的紙裘已經格外接近了。

其中一位婦人甚至在蒸煮錘壓楮皮的過程中,嚐試在兩層楮皮之間夾入了一層麻絮,又有人嚐試在其中加入了胡桃種油,讓楮皮衣那板硬的狀態稍有緩解。

喬琰隱約記得,以乳香木出產的乳香也可以達到這個效果,但比起乳香,顯然還是核桃仁更有得到的機會。

且既然這種植物油可以達成目的,顯然其他的油性作物也能作為材料。

等到第三批的楮皮衣問世的時候,她麵前那張以樂平地形原版複刻的模型,已經完全變成了對山中各類作物的記載。

黑山賊在太行山脈中所盤踞的時間固然隻有一月而已,但他們往複流竄之間,難免會對各處的標誌特征予以留意。

此刻以紅色為記號最為明確標注的,正是那楮樹林的位置。其餘的便是諸如胡桃木等輔助材料的所在。

戲誌才這會兒可不覺得這地圖怪了。

將這種精雕細琢的地圖模型用來從事農事記錄,固然對他來說此前難免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

但若真能靠著此物將樂平的一草一木記錄於此,活一縣之地,又何來浪費一說。

他更是眼見喬琰望著眼前的地形模型,露出了個會心的笑容。

“我想將這楮皮衣服定價為二十錢。”喬琰撐著台麵端詳著麵前一片紅紅綠綠的標注,忽然開口說道,“以並州物價,一件最廉價的麻衣約莫百錢,倘若一戶五口,五件楮皮衣,正是一件麻衣的價錢。”

“如今秋收已過,以各家的餘錢,出一件新衣的錢總是拿得出來的,喬侯所估計的不差。”戲誌才回道。

戲誌才發覺喬琰這人著實很有意思。

她顯然始終在保持一種狀態——既給縣民讓利,又絕不願意讓他們覺得她能將諸事都給解決,更會無償供給所有的東西。

但這遠比施恩要有更加潛移默化的影響。

也更像是一種特殊的交易構架。

在這種構架之中,他們並不隻是單純地交錢買衣服而已,更像是交出少量的金錢就可以在喬琰治下得到活命的機會。

以戲誌才的眼力足以看得出來,倘若這種信任累積到了一定程度後,已經形成了習慣的縣民,必定會選擇適應喬琰的交易體係。

又或者說,這種交錢買命,換一種說法,也等同於因自己身處於這片領地上而向喬琰交稅。

而這種意義上的交稅,和原本因“喬琰乃是大漢敕封於此地的縣侯”向她交稅,絕非是一個意思。

他心中思緒轉圜,深覺喬琰在定價上有些自己的門道,卻也隻是繼續問道:“那麽以喬侯所見,黑山賊又當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