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仙草(2 / 2)

說話間,秦姝果然向青青伸出一根小拇指去,做了個凡間的人類之間最常見的“拉鉤上吊”的動作,逗得青青無聲笑了一下,亦從欄杆間對著秦姝伸出手去,低聲道:

“我不會怪秦君的。因為妖怪本來就不該在三十三重天中,秦君不怪我們,我們甚至都已經十分感激了。”

秦姝聽著這番階級差別十分嚴重的話,一時間隻覺心中情緒複雜得很,似乎有千萬言語都湧到了嘴邊;可最後,她終究也隻是能摸摸青青的發心,低聲道:

“好孩子,別怕,我在這兒呢。”

這種感覺在青青的記憶中十分陌生,甚至可以說前所未有。

白素貞雖然對青青也很友好,但青青畢竟是白素貞的幫手,哪怕兩人的年齡相差再大,關係也更像是同齡的姐妹。

然而青青在麵對著秦姝的時候,雖然理智上明知這位秦君的年齡比自己小了幾百歲,可這種純然的溫暖與包容感,這種“我知道你沒做什麽壞事,我相信你,我幫你來了,你不要怕,說給我聽”的可靠感,促使著青青那張假裝嚴肅板正、對身陷囹圄的處境完全不在意的冷靜麵孔實在沒能繃得住三秒鍾,就一頭紮進了秦姝的懷裏,嗚嗚咽咽著對秦姝懇求道:

“媽……啊不對,既如此,我還真有要事相求。我的姐姐有個救命恩人,但是他現在快死了;如果這凡人死了,我的姐姐就不能成仙。”

“還請秦君賜下仙草,幫我姐姐一把,我願為秦君執鞭墜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姝:等等,我好像在你這句聽起來很講禮貌的話前麵,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前置詞。

一瞬間,秦姝的腦海裏跳出了兩張表情包:【貓咪喊媽表情包.JPG】【狗勾喊媽表情包.JPG】

她趕緊把這兩張表情包從腦海裏甩出去,假裝不在意地看過隱形的白素貞藏身的角落,對青青道:“靈芝仙草在太虛幻境裏從來不缺,你若是求,我自然可以給你。”

迎著青青陡然明亮起來的、充滿希冀的眼神,秦姝又問道:

“可如果我一定要你拿命來換這棵仙草呢?畢竟兩位妖怪上了三十三重天這樣的大事亙古未有,我總得拿點什麽東西回去交差,你說是不是?”

青青聞言後,麵色慘白,頭上冷汗涔涔,看來是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明確了解。可即便如此,她心中半點也不怨恨秦姝,因為她心知肚明,這已經是秦君能做到的,最符合《天界大典》的規則,又能幫到自己的決定了:

這是什麽狗屁天意,是什麽見鬼的造化呀……若我不是妖怪的話,是不是也不會讓秦君為難,也不會拖累姐姐?為何妖怪,就真的要永遠低人一等呢?

她閉上眼,心中苦痛又茫然,隻慢慢將過往數年來與白素貞相處的日常,一點一滴地在心頭咀嚼回味,便如同啜飲瓊漿,再無他求:

多年前,白姐姐她饒我一命,又想要將渾身法力分給我,護我平安周全;既如此,我今日在這裏以性命相抵,為她取來仙草,也算是報答她了。

隻恨我身為妖怪,隻恨我不是神仙。

於是青青再睜開眼的時候,那雙眼裏便半點猶豫的痕跡也沒有了:

“不過一條性命,能換來姐姐證得大道,那便換吧。多謝秦君為我指路,隻可惜命隻有一條,來不及此生報答秦君了。願來世為秦君結草銜環,以報今生指點之恩!”

她話音剛落,便見從天牢旁的角落裏衝出個白衣女子,踉踉蹌蹌、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隔著寒冷的鐵欄望向牢中的青衣女子,一雙美目噙滿了淚水,語不成句,哽咽道:

“……青青。”

——那一刻,原本抱著“還算投緣”、“是個不錯的幫手”等想法的白素貞,和抱著“能說得來”“我要借她之手踏上修行路”等念頭的青青,終於掙脫了她們在千百年來被強加的各種“姐妹遲早為爭奪男人反目成仇”的流言,擺脫了無數“小青是被白素貞強行帶在身邊”的命運,在三十三重天的天牢中相擁而泣,心神激蕩,靈台通明:

這的確是我真真正正的姐妹,是我的親人,我的袍澤。

她與我所思所想,無不一致;種類有別,異體同心。從來沒有什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的隻是“傾蓋如故一見如初”。

她願意為我而死,同樣,我也願意為她犧牲!

秦姝耐心地等兩人冷靜下來後,又轉向白素貞,問了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

“白姑娘曾跟在黎山老母座下修行過,自然該聽說過‘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道理。”

“所以我想冒昧問問,如果我沒有來找白姑娘,詢問你的苦處;又在疏忽之下給了你們機會,讓青青能夠竊得仙草,你們在拿到所需要的東西後,打算怎樣回到人間去?”

說話間,秦姝對引愁金女頷首示意,引愁金女便立刻從袖中掏出一株仙草,對白素貞和青青道:“我們秦君向來有善心,又一言九鼎。隻要你們認真回答她的問題,這棵能起死回生的仙草就是你們的了。”

白素貞從袖中掏出條素白的手帕,按了按泛紅的眼角,啞聲道:“實不相瞞,秦君當年事急從權,不走尋常路,跳灌愁海下界的行為,已經美名遠揚,深深銘刻在三界生靈的心中了。”

“我們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如果青青能竊得仙草,那麽我們就從太虛幻境跳灌愁海,也算是有了秦君的一二風采,還不會被外人發現——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又是秦君的一次事急從權。”

秦姝:……怎會如此!你們三界裏的生靈都好閒啊,除了關注我的偷渡行為之外就沒有別的娛樂活動嗎?!

“我們是妖怪,便先入為主,認為仙君不會幫我們,這才偷盜仙草,又不提自己身份。”青青也動容道:

“沒想到仙君竟然真如傳說中那般,有著一等一的好心腸;還如此美貌,便是人間那些木雕的像、牆上的畫、紙上的影,也沒能畫出仙君的半分好風采來,這才讓我有眼不識泰山,沒能認出警幻仙君這樣的大人物,冒昧之下,與仙君動武了,實在不該。”

白素貞最後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引愁金女手中的仙草,做了最後的總結:

“總而言之,若仙君能助我救回許宣此人,我願為仙君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說實在的,秦姝原本是真的想把靈芝仙草白送給白素貞的:

反正按照太虛幻境後麵的放春山上,那麽大一個大型種植園的規模,隻怕這樣來求藥的人再多上幾十個幾百個,也能應付得了。

但她想了想接下來做的事情要耗費多少金銀,又回想了賬本上那可憐得要命的流動資金,覺得必須得給太虛幻境拉一點官方投資了:

倒是不用從玉皇大帝和瑤池王母那裏要錢,隻要把握住眼下的良機就行。再說了秦姝也很不太想跟生死不明,腦袋狀況也不太明的前者打交道。

——《白蛇傳》從明朝發展到現代幾百年,創造出了多少衍生作品,在現代養活了多少明星!這麽看來,白素貞真是個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富裕的投資人!

於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秦姝彎下腰來,十分“禮賢下士”地將一身素衣的白素貞從地上扶了起來,甚至還給她整理了下頭發與衣裙,親切、和善又誠懇道:

“白姑娘,我用不著你鞍前馬後,隻要你把接下來幾千年裏所有與你相關的傳說的收益分我五分之一就行。”

“你要是同意的話,咱們就立個字據?”

白素貞一頭霧水:?

癡夢仙姑呆了呆,隨即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秦姝的那一邊,幫腔道:“雖然我不知道秦君這麽說是為了什麽,但她肯定不會害你。”

鍾情大士也道:“對啊,況且你要救的,還不是你自己,是個凡人。你如果要救自己的話,秦君或許現在就已經把靈芝仙草送給你了;但你要救這個不知是善是惡的凡人,這就得讓我們好生斟酌斟酌了。”

“畢竟按照青青姑娘的話來說,這個男人很不對勁。在未開靈智之前,妖怪們得從捕食者的口中逃脫無數次,才能保全性命,可見能活到現在的妖怪們的直覺基本上都是準的。”

白素貞突然感覺有點心虛:……不,我不是。我自從千年前被許宣的前生救了一次之後,便立刻投在黎山老母門下,以至於我還真沒怎麽見識過人心險惡。

引愁金女繼續勸:“按照太虛幻境這些年來的辦事流程,如果你是個凡人的話,我們早就勸你和許宣離婚了,哪裏輪得到符元仙翁來管你的婚事呢?”

“隻可惜符元仙翁和秦君不久前剛剛鬨僵,所以暫且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你的問題。這才要給你仙草,與你有來有往,記下這樁事,好日後幫你。”

白素貞試圖解釋:……不,我是說,你們有沒有可能誤會了?我的沉默並非因為覺得這個要求不合理,而是太合理太正常了!

她滿懷疑惑之下,再次看向秦姝,確認道:“秦君,你真的隻要這些就夠了嗎?我根本沒什麽名聲和香火,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別說是五分之一了,就算秦君把我受的供奉全都拿去,也根本沒多少助益。”

秦姝回答得斬釘截鐵:“請不要這麽說自己,白姑娘。在我看來,你將來定能是個名聲滿天下的人物,我收你五分之一的香火供奉,已經很夠了。”

白素貞熱淚盈眶下,點了點頭,於是癡夢仙姑忙忙奉上筆墨,引愁金女急急翻開賬簿。就這樣,在遠處的天兵天將們的注視下,在青青的好奇目光中,太虛幻境有史以來最劃算的一筆生意便就此塵埃落定:

秦姝願意提供放春山牌靈芝仙草給白素貞,使白素貞能夠救活她的丈夫許宣,與他“再續前緣”,償還恩情,續上紅線;同時,為了感激太虛幻境的這次破例援手,白素貞決定,將未來所有與自己這番下凡事跡相關的傳說帶來的五分之一收益——包括物質上的錢財與非物質方麵的香火,歸入太虛幻境公庫。

如果在報恩完畢後,白素貞心意更改,且黎山老母不願意接受暴露真身後差點嚇死一個人類的白素貞,那麽白素貞應該將太虛幻境視作第一就業之選。作為對此條定向培養、收獲人才條約的定金,太虛幻境將會提供王母娘娘信物,玉釵一支,好讓白素貞和青青能夠迅速回到人間,幫助許宣起死回生。

據此,在利益一致、目標一致——也可能不太一致,因為秦姝已經在心裏給許宣安排五十種不同的死法了——的前提下,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座談,簽署了雙邊合作互助條約,為未來的人才輸送與金錢往來打下了堅固的基礎。

說得再明白些,就是白素貞作為黎山老母門下少有的,介於“妖怪”和“神仙”之間的異類,即將以第一位天界出現的妖怪出身的正統文書官的身份,在進入太虛幻境就職的同時,一腳踏入三十三重天這個正處於新作風與舊規矩激烈碰撞的暴風下,於風眼中心出現的巨大漩渦,即將開啟三界真正大一統的序幕。

說得再輕鬆點,就是未來的度恨菩提,作為秦姝的單推人,即將在未來和癡夢仙姑進行長達數千年的“是嗑CP好還是單推好”的、令人哭笑不得的鬥爭。

總之最後,白素貞還是拿到了仙草,與小青一同深深拜下,叩謝過秦姝賜藥之恩後,便匆匆離去了。而秦姝在目送這兩人離開後,立刻招手,命引愁金女把十香金車趕去灌愁海附近:

沒有人偷渡的速度可以快得過我這個卷王,沒有人!

然而引愁金女聽聞秦姝的話後,卻並未如以往一般,秦姝說什麽她就去做什麽,而是神情微妙地看了看秦姝的背後,小聲提醒道:

“秦君,有人來找你啦,哪裏還用得上我們駕車呢?”

與此同時,從秦姝的身後傳來一道十分熟悉的年輕男子的聲音,隻一聽這溫和又威嚴的嗓音,便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和沉靜的氣息迎麵而來:

“見過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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