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仙草(1 / 2)

不久前,秦姝剛打算來天牢見見這位在後世《白蛇傳》的傳說中,擔當本文唯一固定配角的女妖的時候,這念頭一說出口,就把癡夢仙姑等人給驚了個十成十。

癡夢仙姑試圖從文書官的角度勸秦姝改變主意:“秦君有這個幫她們的心,就已經很好了,實在不必做到這種程度……且妖怪們大多在人間生長得野蠻,若說話不好聽冒犯了秦君,可怎麽辦呢?”

秦姝開始誠懇地滿嘴跑火車了起來:“可以加點蒜蓉涼拌。”

向來進退有據、辦事合乎條理的癡夢仙姑:???對不起,這已經進入我聽不懂的領域了。看來我是勸不動秦君的,我這就走,換下一個人來。

下一個試圖來勸秦姝的人,按順序便輪到了鍾情大士。

眼下太虛幻境內部的分工基本上已經確定了,癡夢仙姑負責整理文書,引愁金女負責打理後山那連片的靈芝仙草和這百年間又逐漸充盈起來了的寶庫,而鍾情大士則一手承包了太虛幻境的內外護衛巡邏工作。

因此鍾情大士勸說秦姝的角度,則是從武力方麵來的:“秦君不知,這人間的妖怪們都狡詐凶惡得很,哪怕她們身上沒有血腥氣,也說不好她們找上門來究竟是要做什麽,如果秦君不小心受傷了的話,我們萬死難辭其咎……”

鍾情大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覺得自己的這番話很沒底氣,而秦姝也十分適時地投去了一個真誠而疑惑的眼神:

她們能傷得到我?真的嗎,我不信。

鍾情大士敗走後,上來的便是引愁金女。

百年過去,她的打扮與當初剛與秦姝相遇時的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依然頭梳淩雲髻,身穿織錦衣。

隻不過眼下,她錦繡金衣的腰帶上還掛了副算盤,賬本和筆更是從不離手,把硬生生好一支五色仙筆給當成了記賬的工具。這麽一看,引愁金女和人間那些逐漸多起來了的女賬房先生沒什麽區別,看起來利落、精明又富貴——

簡而言之,就是太虛幻境三人組裏,看起來最有氣場最有錢的那一位。

一時間,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看向引愁金女的眼神都快燒出火來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姐妹!你一定要想個辦法勸住秦君,讓她不要親自去探望那兩位女妖,這也太降她的身份了!

——用現代人的思維方式來解釋一下,就是哪怕在現代社會裏,在應對上訪人員的時候,還會有專門的接待處和處理人員呢。就算要去關心下這兩位妖怪,也不必讓秦君親自前去冒險,讓她隨便指派個下屬去不就行了?

然而很可惜,俗話說得好,三人行則必有二五仔;更何況引愁金女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位和白素貞直接接觸過的人,深知白素貞的那一身傷痕來得絕對不簡單。

於是引愁金女不僅把白素貞安排到了偏殿中去療傷休息,還派了個小侍女去旁邊看守著白素貞:

一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二來,是要讓小侍女在白素貞醒來的第一時間,趁她還迷糊,神誌混沌時,儘可能從她的口中套出一些信息。

而這位小侍女果然沒有辜負引愁金女的安排,就像引愁金女從來沒有辜負秦姝將財政大權都放心地交給了她那樣。

白素貞在偏殿一醒,前腳剛剛“哎呦”輕叫了一聲,這小侍女後腳便十分機靈地進來了,假裝自己和白素貞十分熟稔似的,三言兩語後,便從白素貞口中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訊息:

這位白衣女妖,果然是黎山老母座下不見蹤影的那位白蛇弟子!

等小侍女從偏殿出來,飛速到正殿中,將這個消息轉告給引愁金女後,引愁金女眼神一轉,計上心來,躲過了兩位同僚熾熱的眼神,從腰間解下算盤清脆一打,賬本嘩啦啦一翻,就給秦姝算了筆賬出來:

“秦君且看看咱自家的這筆賬吧,這幾百年間的人際往來,雖然因為秦君閉關多年而減少了許多,可終究還是要和外界有來有往的。”

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雖然不知道引愁金女想要表達什麽,但她們莫名覺得引愁金女一定也支持自己的看法,便齊齊附和道:“正是如此。”

引愁金女突然有些心虛,繼續道:“如果不是神瑛侍者這些年來,一直在幫我們培育種植從南極仙翁那裏拿到的靈芝仙草,那麽太虛幻境就要被迫閉門謝客了。”

“雖說這筆人情賬不是一定要有的,但是秦君眼下是三界內唯一一位受著雙份實職的神仙。若在這方麵表現得弱勢了,那讓那些功績沒有秦君高、排場卻擺得比秦君還要大的神仙們該如何自處?他們怕是會羞得連門都出不來了。”

秦姝:好啊,我算是看懂了,我這一閉關閉了幾百年,可外麵的諸位除去工作的時候更勤快了些,天界整體的風氣是一點也沒能好轉起來。

——既然如此,我本次出關就把“勤儉節約,厲行簡樸,清正嚴明”的乾部準則給寫進《天界大典》裏。三十三重天裏的滿缸鹹魚啊,珍惜最後的快樂時光吧!

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雖不知為什麽齊齊打了個寒顫,但還是連連點頭,顯然十分讚同引愁金女的這番沒頭沒腦的話。

然而如果她們所生長的環境不是全都是鹹魚的三十三重天,而是千百年後得現代人類社會的話,她們就肯定會知道引愁金女這一套話術叫什麽:

是圖窮匕見!可惡,好長的地圖!

終於做完了所有鋪墊的引愁金女成功把兩位同僚給繞暈了之後,對秦姝飛快地提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而眾所周知,南極仙翁又與黎山老母交好。剛剛我的得力乾將已經從這位女妖的口中打探出了她的真名‘白素貞’,這恰恰是那黎山老母座下失蹤多日的女弟子。”

“既然如此,秦君去探望一下她,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能通過白姑娘的關係,和南極仙翁繼續有往來,那就更好了。”

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剛準備繼續點頭讚同引愁金女的話,這才發現自己被來了個圖窮匕見的背刺:你在說什麽?叛徒,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引愁金女迎著她們控訴的眼神更加悲憤地控訴了回去,對秦姝道:

“咱們的賬麵上已經沒什麽流動現金了,秦君請看,現在咱們內部流通的,寶庫裏存著的,和外界往來時送禮用的,全都是靈芝仙草!這玩意兒的名聲甚至還是和秦君大公無私高風亮節的美名一起傳出去的,被外人合稱‘太虛雙寶’,可天知道咱們現在已經不需要這些了。”

這番話落在別的部門耳中,怕是十有八/九會惹得一堆人衝上來要和引愁金女同歸於儘:

你能讓一個年年都在被加稅,要向敵國俯首稱臣,還要進貢大量絲綢糧食以求和平的宋朝人,想象得出在大唐盛世期間,倉庫裏穿錢的繩子都腐爛了,年年減稅也阻擋不了倉庫裏的糧食向外溢出,每年年關收稅得時候都能險些把負責清點的人給累死的情況嗎?

這種盛況放在別的部門,尤其是以式微的月老殿為代表的諸處,隻怕是他們願意用十輩子的福氣去換的天大的好事;但是放在太虛幻境這裏,就是一種沉重而甜蜜的負擔了,沉重這個形容詞的級別甚至還要更高一些。

於是引愁金女一錘定音:“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找個人把這些本該十分稀有罕見、在太虛幻境卻已經泛濫到倉庫都要放不下的東西,轉換成實打實的功德與錢財,再不濟,換個好名聲,讓秦君的知名度越廣越好也可以。”

“綜上所述,提倡‘有教無類’、座下有無數妖怪修成散仙的黎山老母,就是我們最好的合作對象。如果能通過幫助黎山老母的弟子洗脫冤屈,那麽黎山老母肯定願意和我們達成長遠的合作,所以秦君才會想去探望一下這兩位女妖!”

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聞言,看向秦姝的眼神立刻就變了,心悅誠服地拜了下去,用一種“果然我和秦君之間還是有不小差距的,我就愣是沒能想到這一步”的語氣,應聲道:

“不愧是秦君,竟有如此眼界,我等自愧不如。”

“既如此,我等這就去為秦君備好十香金車,在見過白姑娘後,再去和天牢裏的青魚會上一會。”

秦姝:……不,我真沒想那麽多,我就是想去見見“白素貞”和“小青”兩人,問問為什麽本該盜仙草的人換了而已。你們是怎麽拿著正確答案推斷出如此深謀遠慮的過程來的!我難道看起來是個會想這麽多事情的人嗎?

太虛幻境三人組:是的沒錯,你可太像了。

就這樣,秦姝今天的行程暫且便被如此安排下來了。

正在癡夢仙姑和鍾情大士一左一右簇擁著秦姝出門時,秦姝突然瞥見引愁金女手中的賬本上,似乎出現了個熟悉的名字,便暫且停下了腳步,疑惑道:

“清源妙道真君也往咱們這兒送過禮麽?奇怪,我覺得他不像是那種會講究這些虛情假意的表麵客套的人。”

“秦君這話說得忒沒道理。”引愁金女嗔道,“清源妙道真君哪裏是把秦君當成需要‘虛情假意’來往的人呢?他是避開了最多人來送禮的那三日來的,分明是珍重秦君呀。隻可惜秦君當時已經閉關了,否則的話,一定也能從清源妙道真君的言語中,感受到他的確是個正經人。”

鍾情大士也證明道:“的確如此。我們看了看他留下的禮物,是王母娘娘的一根玉釵,持有這根玉釵的人,可以在天界和凡塵之間,保留法力隨意往來。有了這根玉釵,秦君日後若再有什麽要事,就不必強跳灌愁海受苦了。”

“這分明是咱們不走尋常路的秦君最需要的東西,可見他是真的在幫秦君的呀。”

癡夢仙姑:……等下,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手有點癢,似乎有個話本子有它自己的思想要從裏麵鑽出來了。

就這樣,秦姝先去太虛幻境的偏殿裏見了白素貞,在確認過這位女妖的確是白素貞——不對,現在應該說是散仙了——之後,又細細詢問過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這才確定了一件事:

白素貞的狀況和雲羅的不太一樣。

牛郎織女的故事再怎麽更改,最後也沒能跑偏得太離譜;倒是白素貞的身份從“蛇妖”變成了“散仙”,小青不僅連身份都從“青蛇”變成了“青魚”,甚至連名字都改了,變成了最開始那個版本的青青;唯有許宣此人,還在數百年如一日地懦弱膽小,貪財好色。

在白素貞險些被李員外強/奸後,為了不失去在李員外家的工作,許宣甚至說出了“忍忍算了”這樣的王八蛋名言。日後更是用著白素貞的錢開起了藥鋪,半點自立自強的意識都沒有。

——簡而言之,好一個軟飯硬吃的鳳凰男!

於是秦姝思忖片刻後,對白素貞問道:“假使你的這位半路認的姊妹要遇害了,可害她的人是你的假丈夫、真救命恩人,你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可算是結結實實地把白素貞給難住了。

她想了好久,這才咬緊牙關,硬下心腸道:“許宣不過一介凡人,若害我姐妹,他死不足惜。我便是拚著這一身修為不要,也要與他做個了斷。”

“對我的救命之恩,和對我姐妹的殘害,是要分開看的兩件事。大不了我將我的性命賠給他,輪回橋上走一遭,還是響當當一條好蛇!”

秦姝欣慰道:“既如此,你隨我來。”

於是白素貞在癡夢仙姑等人的幫助下,隱去了身形,去天牢裏探望青青,卻見青青不知為何,竟在見到秦姝的一瞬間,滿臉呆滯,瞠目結舌,明明是個極為靈動的少女的模樣,此時此刻,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於是秦姝回憶了一下上輩子下鄉處理各種家庭糾紛事件時,是怎樣安撫那些被父母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給嚇到言語不能的孩子的,十分熟練地握住了青青的手,慢慢地拍著她的手背,又抱了抱她,溫聲安撫道:

“之前我看見你偷仙草的時候,沒來得及問清緣由,才會把你按照《天界大典》打入天牢,但絕不是因為你是妖怪,故意苛待你的。真要算起來的話,我其實也有錯,當時我就該按住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問明白了再說。”

“眼下你已經因為你的脾氣而吃苦受罰了,我也道歉了,如果你覺得沒問題,那咱們拉鉤一筆勾銷這些事情好不好?要是你覺得心裏還不好受的話,那就跟我說說,讓我看看有沒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好幫上你的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