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不悖（六）</p>

“老家夥終於遞降表了。”</p>

聽到消息，章惇還很矜持的評說了一句，不過內裡的興奮和誌得意滿根本瞞不過人。</p>

文彥博是元老舊貴們的精神領袖，一直以來都是跟茅坑裡的石頭一般死硬。早年文彥博等老臣還在朝堂中呼風喚雨的時候，更沒少對章惇這等新黨核心下黑手。</p>

章惇當年是吃足了苦頭，秉政之後，也沒少報複回去，不過文彥博身份擺在那裡，又龜縮在洛陽城，章惇除了拿文彥博子孫的仕途出氣，真奈何不得那條老狐狸。</p>

本以為會死硬到棺材裡的文老太師，今天終於服了軟，章惇心裡的那股子得意怎麼都遮掩不住。</p>

韓岡能理解章惇。</p>

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各種享受越來越多，權力金錢美色隨意取用，但心中暢快的時候卻越來越少了。</p>

老對頭服軟這種事，恐怕也就隻有這麼一次了。</p>

剩下還有誰？</p>

韓岡和章惇的敵人，隻要敢冒頭的，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p>

不過也就章惇開心，韓岡不像他，對文彥博沒有什麼心結——他過去還沒在舊黨那幫人手裡吃過虧。</p>

“要見嗎？”韓岡問。</p>

“玉昆你怎麼說？”章惇反問。</p>

“要見麵就得回洛陽了，總不能讓他來嵩山。”韓岡停下腳步。蜿蜒的山道就在腳下。向上通向太室山顛、峻極峰頂，向下就是下山了。</p>

“肯定是要回洛陽的。”章惇說。</p>

雖然來人說明了，文彥博是準備登門求見，但以文彥博的資曆和年齡，當然不可能讓這位九十多歲的人瑞前來嵩山拜見。甚至回了洛陽，也不可能讓文彥博當真出門來。得反過來，章惇、韓岡上文家去。</p>

年紀大真的占便宜。</p>

俗話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食，就是怕年高出事，九十歲的老家夥什麼時候咽氣都有可能，若是正好撞上了，不免沾上一身晦氣。</p>

章惇和韓岡都是講究人，在場麵上還是做得到位，不想讓人戳脊梁骨。</p>

“不過。”章惇抬手拂開從山道邊探過來的枝丫，“要是去了文家，文寬夫一摔杯子，屏風後轉出五百刀斧手來……”</p>

如今市井中小說裡的段子，章惇說來，卻是半帶玩笑半認真。到現在為止，呂嘉問案的真凶都沒有查出來，即使是文彥博，他身上都帶著嫌疑。</p>

“那樣可就有趣了。”韓岡接上話來。</p>

“是啊。”章惇眉眼深沉地說著，“那就太有趣了。”</p>

若是文彥博涉案，可就是洛陽城中幾十家勳族一起連根拔起的節奏。當然，這種情況發生的幾率微乎其微。</p>

也不知是不是期待有趣的事情發生，章惇最終還是決定要去見文彥博，放棄了繼續攀爬峻極峰的計劃，先行下山，乘車返回洛陽城。</p>

而韓岡沒跟著一起。他對文彥博沒有心結，當年剛出道的時候，就讓貴為宰執的文彥博很是吃了點虧。</p>

“我一向跟文太師犯衝，去見他，旁邊還得備兩名翰林醫官給他候著。”他是這麼對章惇說的。</p>

章惇並沒有多說，就在山道上，乾脆的跟韓岡告彆。</p>

這幾日的商談，該談了都談了，日後的利益分配，甚至章惇退休後的安排，都有了默契。</p>

宰相成為議員，章惇的提議，大大加強了議會的權威，也符合韓岡的需要，更是這一次會麵最重要的兩個成果之一。</p>

對章惇韓岡這等強勢宰相來說，成為議員可以更好地控製住議會，可對於章惇、韓岡之外的宰相，卻是反過來要受到議會的鉗製了。</p>

在章惇和韓岡而言，這是他們眼下能推行的最好的製度了。</p>

等韓岡回洛陽後，再見個麵，兩人就會分道揚鑣，一回關西，一回洛陽。下一回再見麵，就不知是幾年後了。</p>

繞過峻極中宮，韓岡一路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