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8章 暗潮(五)(1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3247 字 7個月前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五)</p>

熊熊燃燒的火炬,驅散了籠罩站台的夜色。</p>

高高矮矮六七十名軍官守在站台上,旁邊是幾名麵露焦色的車站人員。</p>

站台下的鐵路線空蕩蕩的,理應在半個時辰前就載著軍官們前往京城的列車,到了現在還沒到來。</p>

“拉屎拉崩了?要爺爺等到什麼時候?”人群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叫著,緊接著就是一聲吃痛的悶哼,很是不解的問,“哥哥,你踢我作甚?!”</p>

“胡三,閉嘴!”一聲斷喝,“你個夯貨,一邊呆著去。”</p>

粗豪的聲音不敢再叫喚,隻剩下嘟嘟囔囔,人群中一陣嗤嗤的輕笑聲。</p>

出聲嗬斥的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青年,中等個頭,身材瘦削,看上去就很是精乾。左頰上有一道十分明顯的刀疤,從左眼眼角一直拖到嘴邊,不言不語便有幾分猙獰,顯然經曆頗多。</p>

他身邊的一個高大漢子,被叫做胡三的,就是被嗬斥的對象,須發叢生的一張大臉上很是委屈的樣子,嘟嘟囔囔,嘟嘟囔囔。</p>

刀疤青年不耐煩的又踹了他一腳,望著北麵,“應該快到了,再等等。”</p>

刀疤青年在軍官中似乎很有威信,他開口之後,人群就安靜下來,幾位車站工作人員,也紛紛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理應是領隊的老校尉反而在一旁無所事事了。</p>

一點微光在北麵遠處亮起,又漸漸的亮了起來,一聲汽笛聲也從光亮起處傳了過來。</p>

“來了,來了。”</p>

車站的工作人員叫著,一個個緊繃的神經終於是放鬆了。</p>

尖銳又悠長的笛聲,是列車上特有的聲音。</p>

京保鐵路線上,已經有許多列車經過了改裝。安設了鍋爐,用來提供熱水,然後是利用鍋爐產生的高壓蒸汽,拉響汽笛。在蒸汽機還沒能上車的時候,鍋爐已提前出現在列車上。</p>

“娘的,終於來了。”</p>

軍官們罵罵咧咧,心中也沒那麼煩躁了。</p>

十六匹駿馬拖著六節車廂,緩緩地駛入站台。</p>

刹車瓦磨著鋼輪,滋滋的刹車聲中,車夫的一聲吆喝,十六匹挽馬停下了腳步。</p>

站台下立刻衝出十來人,上去把喘著粗氣的挽馬一匹匹的解下來,遠遠地牽走。</p>

站台上,軍官們被車站人員指揮著,退到站台邊緣的白線之後。</p>

一節節車廂的大門紛紛從裡麵打開,一名年輕俊秀的官人,當先從車頭的車廂走上站台。</p>

他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衝著軍官們連連拱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諸位,路上出了點事,耽擱了這麼久,勞諸位久等了,實在是對不住。”</p>

看見他,與下麵的吏員、小工一起等了半日的正副站長,一同堆起諂媚的笑臉,上去行禮問好。</p>

軍官們看見他,許多人也都露出了同樣的討好笑容,等待時積攢下來的怒氣,早不知了去向。領隊的老校尉更是小跑著上前,與站長一起向年輕官人問好。</p>

剛才抱怨聲最響亮的高大漢子胡三歪了歪嘴,沒好臉色的瞟著那長得秀氣的年輕官人,“呸,這兔兒,是去哪邊賣屁股了,耽擱外公這……”</p>

咚的一聲,胡三捂著肚子,重重的一下肘擊讓他痛得五官都皺起來了。</p>

刀疤青年臉全黑了,狠狠訓道,“少說兩句!”</p>

“那小倌兒是……哥哥你怎麼又踢我?”</p>

刀疤青年陰沉著臉,一幅恨不得把身邊的夯貨踹死拉倒的表情,他低聲說了兩句,胡三猛地回望向年輕官人,臉上的神色頓時就驚疑不定起來,“他是韓相公家的衙內?”</p>

“耽擱了諸位這麼久,時候已經不早了。諸位還是早些上車早些休息,早早養足精神。”韓鐘不再與人寒暄,催促著軍官們早些上車,“這幾節都是臥鋪車,諸位選一張床可以早點安歇,有什麼吩咐,儘管對列車員說,也可以對我說,隻要能做到的,肯定會設法讓各位滿意。”</p>

軍官們魚貫而入。</p>

他們總共七十多人,都是在河北戰場上立過功勞的底層軍官,最高的是都頭,最低的是十將,全都是曆經戰事,手上有最少有好幾個斬首的漢子。</p>

韓鐘跟著上了車,安排軍官們的床位,詢問他們的需要。</p>

軍官們沒提什麼要求,對車上的列車員也都和和氣氣,對安排的床位也沒有意見,看不出半點戰場殺人時的凶戾。</p>

一節車廂,中間一條道從前通到後,兩邊是床鋪,上下兩層,一張張的頭尾相連,也是從前通到後。</p>

刀疤青年和胡三被安排在中間的一節上,胡三在下鋪,刀疤青年則選了中鋪。</p>

雖然緊密的兩層鋪位,軍官們躺上去後,最多也隻能坐起來,不過比起運送他們北上的車廂,上百人擠在一節什麼都沒有的空車廂中,你擠我我擠你,不啻是天壤之彆。</p>

韓鐘一節節的車廂走過來,在每一節車廂裡,都與上車的軍官好好的聊了一番。他們的功勞,他們的出身,韓鐘事前都有所了解。</p>

聊起</p>

來時,聽到韓鐘將自己的功勞一一列舉,軍官們縱有性子驕傲的,也不期然的為宰相家公子對自己的尊重而欣喜。</p>

在河北軍頂層,對韓鐘爭功的行為很不待見,但在軍中下層,大部分軍官都聽說過宰相家的公子在大戰前請纓上陣,臨戰時都不肯進城躲避,還帶著手底下的幾百人馬,與遼國遊騎連番交戰,甚至還硬拚過神火軍,始終保證了京保鐵路的暢通的事跡。</p>

是真正上陣廝殺,而不是戰後搶人功勞。這樣的衙內,天然的就讓軍漢們有了親近感。現在又表現得平易近人,軍中人人都感受過世間對軍漢的歧視,但在韓鐘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這當然讓韓鐘很快就博得了這七十多功勳軍官的好感。</p>

“楊兄隻帶著百餘人,就突襲了神火軍第三軍的主營,奪了大旗,挑翻了中軍帳,把耶律阿蘇嚇得狼狽而逃,功勞不說,這膽略當真是難有所比,可謂是一身是膽。”</p>

坐在人群中,韓鐘將刀疤青年倍加讚許。這一節車廂裡的其他軍官圍作一圈,對韓鐘的讚許,都連連點頭,沒有任何不服氣。論起功勞,車中的幾十人,他的確是排在第一。</p>

韓鐘也很看好他。七十多軍官之中,也就是這一位的功勞最為煊赫,日後的成就,很可能就是其中最高的。</p>

刀疤青年黯然自責:“可惜一起衝營的一百零三位兄弟,就隻剩下八個回來了。我楊弘方如今被說是立了大功,可都是靠了這些兄弟才立下的。”</p>

韓鐘立刻道,“若非楊兄和帳下兒郎奮命,神火第三軍也不會連退百裡。要是跟他們麵對麵的硬打上一仗,軍中袍澤又不知有多少會丟掉性命,幾百,甚至上千都不是不可能。”</p>

“韓管勾說得沒錯啊,不是哥哥你出馬,真的要有許多兄弟枉死了。”胡三叫了起來。</p>

楊弘方——也就是刀疤青年——苦澀的笑了一笑,卻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他反問韓鐘,“韓官人也是要回京嗎?”</p>

韓鐘搖頭,“是去大名繳令,正好順路。”</p>

胡三大咧咧的問,“韓官人你也立了不小的功勞,怎麼就不能上京?”</p>

‘還會說人話嗎?’一群人大驚失色的瞪著他,隻除了韓鐘。</p>

“功勞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韓鐘很謙虛,又笑著,“但你們是去武學上學,我哪裡還用再讀書?”</p>

“上學?讀書?”輪到胡三臉色大變,“不會吧。”</p>

“當然。你不知道?”韓鐘反問,他還以為這個消息已經所有人都知道了。</p>

胡三如同雷劈一般,“俺還以為要去宣德門誇功耀武的。”</p>

“能抓到遼國皇帝倒有可能,不過那時候肯定不會去宣德門了。”韓鐘笑道,“都堂門口挺寬敞的地,不覺得更合適嗎?”</p>

這一瞬間,軍官們臉色都變了一下,楊弘方緊張的瞪著胡三,唯恐他又說起渾話了。但這高大漢子正抓著自己的頭發,嘟囔著,“原來是讀書,原來是讀書。”</p>

楊弘方放下了一半的心,踢了他一腳做提醒,問韓鐘,“學習過後呢!還會回來嗎?”</p>

“肯定不會了。”</p>

“應該是要升官的。”</p>

“說不定會調出河北。”</p>

幾個軍官搶在韓鐘前麵七嘴八舌。</p>

韓鐘搖頭,“這可說不準,得問三班院。你們上學還要一段時間,官缺不會等著人,能得什麼官職,得到時候看了。”</p>